顧叔寒將蘇沁月上下打量了番，淡淡道：“姑娘，你不會，你沒有他們的耿介，你有太多放不下。”

顧叔寒的話音剛落沒多久，雨就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雨勢不小。

沁月看著亭子外細細密密的雨絲，只覺無奈，二姨娘方才下了命令，不讓侍從和丫頭留在園子，如今連個傳喚來送傘的人都沒有。

等了小半會兒，雨勢仍沒有停歇的跡象，天也一點點的涼了下去，她本就穿得單薄，之前從屋子里剛出來還好，現在倒越發覺得寒涼起來，再在這四面透風的涼亭里待下去，想不患傷寒也難了。

“接著。”沁月還沒反應過來，一件東西就被顧叔寒劈頭蓋臉的扔到她頭上，青草氣味的古龍水混合著硝石和煙草的氣息將她籠罩，“走吧，這個你拿著擋雨。”

沁月訕訕的把蓋在頭上的東西拿下來，原來顧叔寒扔給她的是他的西服外套：“這給我了，那你怎么辦？”

顧叔寒此刻只著一件白襯衣，滿不在乎的挽起袖口，將領帶取下松松領口道：“這點雨，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他朝沁月走來，一把拿過她猶豫不決拎在手中的西服外套撐開在她頭頂罩好，像拎一條魚兒一樣拎著她往外走：“走吧?！?

“小姐，小姐?！备舻美线h，沁月就聽見從假山那頭傳來的翠娥的聲音。

“哎。”沁月應聲道：“翠娥，我在這邊。”

翠娥和顧叔寒的副官撐著兩把大黑傘匆匆趕來，顧叔寒的副官不說一句的連忙上前為已經濕透的顧叔寒撐傘，翠娥也趕緊將傘遞來為蘇沁月擋雨，一邊走一邊向她哭訴，“對不起，小姐，都是翠娥的錯，二太太讓我帶張副官去前廳里等你們，我光顧著和張副官聊天都沒發現外面下雨了，要不是張副官看見外面下雨想起你和未來姑爺都沒帶傘，翠娥就要闖大禍了……”

蘇沁月瞄瞄翠娥，又瞟瞟那個張副官，覺得翠娥這丫頭不對勁，一句話里面提了三次張副官，想起這個張副官雖見過兩次卻總讓她感覺怪怪的，上次在街頭明明見過她們，今日卻絲毫不提當日之事，也不知道顧叔寒是否知情，她清清嗓子扭頭問他：“原來是張副官啊，我們之前在西市見過的，原來你就是顧少爺的副官，當時你拉了我家翠娥問話，害得人家小姑娘回來之后還一直對你念念不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瞧上我們家翠娥了?！?

那個張副官一向嚴肅得緊，如今聽蘇沁月這樣說，耳朵居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急忙道：“蘇小姐千萬別這樣說，書言惶恐。”又看向一臉冷峻的顧叔寒，急急辯解道：“少帥，屬下對翠娥姑娘并未存非分之想，還請少帥明察！”

沁月被這個張副官的耿直勁兒給嚇著了，顧叔寒卻看著她極其隱忍的笑起來：“實在是太丑了。”他伸出兩指將沁月罩在頭頂的衣服挑落在她懷里：“衣服洗熨好后再送去我府上?！?

蘇沁月：“……”

張副官還在鬧別扭，顧叔寒只道：“你跟我說干嘛，跟人家姑娘說去。”

張副官有意無意的看看蘇沁月，只好又向翠娥解釋：“當日詢問姑娘，只是因為姑娘與書言的一位故人面貌相似，并非有意冒犯……”

翠娥小腦袋瓜聽得云里霧里，跟蘇沁月跟久了也是沒臉沒皮的：“嘿，你別太當真了，我家小姐逗你玩兒的呢，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對我有意思啦，你是顧少爺的副官，那也一定是大官吶，你怎么會瞧得上我們這種小丫頭的啦?！?

張副官看看蘇沁月又看看顧叔寒，撓撓頭更急了：“其實也不是這樣的……”

翠娥又笑嘻嘻道：“其實你剛剛跟我聊天是想讓我幫你物色廣陵城里的小姐當媳婦？沒問題啦，包在我身上?！?

張副官：“……”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蘇沁月泡完澡出來的時候，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翠娥取來干毛巾和吹風機準備為她擦發：“小姐，吳媽專門給你熬的生姜水驅寒，怎么不多泡會兒，你一向身子弱，要是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沁月攏了攏身上厚實的長絨浴袍在梳妝臺前坐下，任由翠娥替她吹發：“翠娥，我不在的時候，那個張副官都跟你聊了些什么？”沁月擺弄著身上那件酒紅色浴袍的袖口，袖上那一圈緋色流蘇竟隱隱讓她心里有種近乎悲哀的奇怪情緒。

“也沒聊些什么，他就問了問我什么時候來的蘇府，是不是一直跟著伺候小姐的，還問了問我知不知道這廣陵城還有哪些正待嫁的小姐。對了！”翠娥似想起了什么，手也停了下來：“小姐，你還不知道吧，準姑爺在廣陵的府邸在新霞路1號！”

“新霞路1號？怎么會在那兒……”沁月也覺得訝異，廣陵城的人都知道新霞路是什么地方，那里靠近胥江，那里依山傍水風光秀麗，那里是個紙醉金迷的世界，那里是洋人聚集的地盤。

新霞路1號是棟西洋別墅，自建成之后就一直空著沒有人住，外面有人傳言說那棟別墅鬧鬼，也有人說那是大總統在廣陵置下的房產，如今謎底揭開，那棟房子的主人竟是顧叔寒。

翠娥繼續為蘇沁月吹發：“可不是，張副官說，準姑爺明天就會從廣陵飯店搬進新霞路1號，到時候廣陵又該轟動了?！?

沁月的心一滯，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仲騫尚不知曉她和顧叔寒的事，顧叔寒的計劃讓她隱約覺得不安。

“翠娥，你替我派個可靠的人到林府去送個信兒給林公子，就說我約他今晚在漱寶齋見面。”沁月從紅木盒子里拿出兩個大洋遞給翠娥：“快去?！?

翠娥接過錢卻扭扭捏捏的不肯去，蘇沁月問：“怎么了，怎么還不去？”

翠娥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小姐，老爺吩咐過，不能再讓你與林公子見面，畢竟你已經與顧少爺定了親……”

蘇沁月敲敲翠娥的腦袋：“迂腐！現在都講自由民主了，別說我現在還沒有嫁給顧叔寒，就算是我們結婚了，我去見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也都是理所應當的?！睕r且他們還是假定婚。

翠娥揉揉腦袋，越發膽大起來：“小姐不要怪翠娥多嘴，翠娥就覺得準姑爺比林公子好多了，小姐與林公子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客客氣氣的卻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么，就像戲詞里說的‘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大家都只道是小姐性子淡，可翠娥知道小姐并不是這樣的，直到今天見著了顧少爺，翠娥見小姐跟顧少爺在一起的時候整個人都有精神多了，活色生香的，再說小姐你與顧少爺在一起對老爺也好……”

“翠娥！”蘇沁月收起笑臉厲聲道：“當真是我太慣著你，才讓你如今都敢在這里隨意談論這些了，你可知道你口中的林仲騫、顧叔寒都是什么人，你在我面前說說也罷，要是被有心人聽見，你可知將會有什么后果！”

翠娥被嚇到，連忙道：“翠娥知錯了，翠娥不敢再逾越了?！?

蘇沁月將手里的大洋重新放入翠娥的手心：“算了，你去找人送信吧，翠娥，你要記住‘禍從口出’這句話，連我這個司令府的小姐平時說話都還要察言觀色，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隨心所欲之人，以后說話要注意分寸，不該你談論的人不要去談論，不該說的話也不要亂說，對那個張副官更要留個心眼，當心他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翠娥還是小姑娘又是第一次看見自家小姐發脾氣，話都不敢再說就接了沁月手中的大洋跑出門去辦事。

看見翠娥走后，蘇沁月才來回味她方才說過的話，她與仲騫之間這么多年的相敬如賓，在別人眼里看來真的是“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