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貴賓，您乘坐的MU5120航班，由于航班調(diào)配，起降時間調(diào)整為……”

“啊……”候機(jī)廳角落，發(fā)出一聲絕望的低吼。

那少女五官精致，長長的黑發(fā)隨意披在肩上，身穿一身紅色紗裙，襯得皮膚白皙亮澤，很是清純可人，只是那雙靈氣十足的大眼睛里閃爍著濃濃的火星，一看就是憤怒到了極點。

下午五點到機(jī)場，深夜一點，還在機(jī)場。

飛行五十分鐘，待機(jī)八小時。

跟航空公司相比，某網(wǎng)紅手機(jī)的廣告簡直弱爆了。

衛(wèi)生間。

潺潺冷水流過肌膚，舒言只覺得越壓制，心底的火就越騰騰往上冒。

“以后要是再坐國內(nèi)航班，我就不姓舒！”

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舒言煩躁地把擦手紙揉成一團(tuán)，正要出門，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撞了過來。

“嗚嗚，嗚嗚！”

雖然候機(jī)廳是公共場所，可這大半夜的，別說嗚咽，就是大喊，只怕一時半會兒也沒人聽見。

“安靜點，吵死了！”頭頂傳來“劫匪”不耐煩的聲音。

循聲抬頭，一張棱角分明的帥臉，在昏暗燈光的映射下如妖如月，無論哪個人看了都想再看一眼。

舒言也是人，也一樣挪不開目光。

“認(rèn)得我吧？”男子眉心一松，手也放了下來。

“嗯。”相貌總有相似，但那雙玩世不恭的黑眸里閃爍著的清冷和不屑，卻無法復(fù)制。

江皓宸，顥瀾集團(tuán)少東家，擁有一張英國小王子同款“嫌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倫敦生活太多年，“入鄉(xiāng)隨俗”了。

曝光率超過當(dāng)紅明星，內(nèi)地小股神，京城四大敗家子之首，國民老公……江皓宸身上有太多標(biāo)簽，哪一個，也跟搶劫犯扯不上關(guān)系。

掙扎，顫抖，戛然而止。

“幫我個忙。”江皓宸把一沓嶄新的鈔票塞到舒言手中，語氣不由分說，“把外面的人引走。”

外面有人？

江皓宸仿佛半仙附體，話音剛落，不遠(yuǎn)處就傳來陣陣腳步聲。

舒言看看手里的錢，再看看滿臉緊張的江皓宸，一下子明白了。

這人是不是缺心眼，幾千億身家，出門連保鏢也不帶一個，不是就等著被綁架嗎？可憐她招誰惹誰了，竟跟著卷進(jìn)這渾水里去。

報警，必須馬上報警。

“你干什么？”她手心一空，手機(jī)已被面前的男人抽走，順便按掉掛斷鍵。

“再不報警就來不及了！”舒言踮起腳去搶手機(jī)，連殼兒都沒摸著，人就被按了下去。

“江皓宸，把手機(jī)還給我！”要是一起被綁票，可沒人拿錢贖她，她還沒成為著名廚師，還沒在歐洲、美洲、大洋洲開舒家菜館分店，可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把小命兒陪葬出去。

“閉嘴！”江皓宸耐心不多，輕易就到底。

“你……”別廢話了，離江皓宸這個“是非”遠(yuǎn)遠(yuǎn)的，才是活命之道。

她腳底抹油，還沒來得及拔腿，人就被揪著帽子拽了回去。

“江皓宸，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他們是沖你來的，我可不想給你當(dāng)墊……”

“笨女人你聽清楚了，我只是不想回家！”

候機(jī)廳到處是高清攝像頭，誰選這地方綁架，腦子一定被驢踢了，還是好幾頭笨驢。

呃？

見舒言一臉茫然，江皓宸似乎覺得以對方的智商，做這樣“坑蒙”的勾當(dāng)太為難了些，又塞了一沓錢到她手上。

“拿著，回頭好好給智商充充值。”

“江皓宸！”

莫名受了一頓驚嚇，還要來侮辱她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

憤怒的小火苗刺啦刺啦上躥，舒言正要不管不顧地大喊，突然眸光閃動，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那陣腳步聲很快尋了過來，停留在隔斷間外。

“砰砰砰……”

“有人。”

舒言的聲音，打消了門外之人的疑慮，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我可以走了嗎？”舒言翻著白眼，用鼻孔跟江皓宸對視。

江皓宸擺擺手，連話也懶得說，明顯的過河拆橋。

可這橋，還沒過去。

保鏢們沒走遠(yuǎn)，舒言一路小跑，很快就追上了。

“別找了，江皓宸就在剛才那個衛(wèi)生間里。”

“你怎么知道？”

“哪那么多為什么，趕緊去。”舒言把還沒焐熱的百元大鈔，原封不動地塞到保鏢手里，“幫我轉(zhuǎn)告江皓宸，回頭給智商充充值，別那么自以為是。”

為了不讓老爹逮回來談商業(yè)聯(lián)姻，江皓宸放棄私家飛機(jī)，一路混跡在普通乘客中，眼見就要成功，沒想到最后栽在一個女人手里。

“該死的女人，你會后悔的！”江皓宸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咬牙切齒。

舒言的確很后悔。

悔得腸子都青了。

飛機(jī)晚點八小時的后果，就是她落地時，好巧不巧地，正趕上早高峰。

“師傅，麻煩您稍微快點，快點。”每隔五分鐘，舒言就要重復(fù)同樣的話。

她準(zhǔn)備了整整兩年，一路過關(guān)斬將好不容易殺到?jīng)Q賽，要是因為遲到被取消比賽資格，干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司機(jī)師傅也想快點，奈何他的車沒有翅膀，更沒有隨意伸縮大小的功能，只能望著前面無盡的長龍唉聲嘆氣。

嘆息聲在小小的車廂里此起彼伏了無數(shù)次，“顥瀾國際大酒店”幾個大字總算出現(xiàn)在視線中。

舒言像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差點就要涕淚漣漣了。

“借過，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健步如飛地沖進(jìn)大廳，眼見電梯門就要合上，舒言長臂一伸，險險扒到了門縫。

“太，太好……”沒來得及展開的笑容，霎時凝固在臉上。

跟氣喘吁吁的舒言比起來，江皓宸臉上的笑容就暢快多了，他瞅一眼對方手上的行頭，心下了然。

“真是老天有眼啊！”

這女人自己撞槍口上來，可怨不得他了。

“呵呵，真是太巧了，緣……緣分啊。”舒言努力擠出一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慢慢將身子探進(jìn)電梯，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阿彌陀佛，滿天神靈，求你們發(fā)發(fā)慈悲，讓江皓宸失憶吧，選擇性、間歇性都行，只是不要讓他想起昨晚，不，今早的事。

“下去。”

事實證明，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江皓宸沒失憶，更沒打算既往不咎。

“憑什么，電梯又不是你家的。”

話一出口，舒言就后悔了。

顥瀾國際大酒店隸屬顥瀾集團(tuán)，別說電梯，整棟大樓都是江家的。

“來者是客，你身為老板，不能剝奪顧客乘坐電梯的權(quán)利。”為了不遲到，舒言據(jù)理力爭。

“真不巧，這是我的專梯。”江皓宸抬手指了指對面。

胳膊擰不過大腿，舒言不甘心地退了出來。

“把所有電梯都關(guān)了。”江皓宸嘴角上揚，臉上的笑容快要溢出來。

“廚師大賽在27樓。”江皓宸身側(cè)的男人跟他年齡相仿，舉手投足間帶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清貴。

“才27層啊，可惜。”早知道那個女人會來，就該把比賽安排到35層。

“既然那么討厭她，直接趕出去不是更省事。”對方一臉玩味地看著江皓宸。

“弋陽，你話太多了。”

這邊，舒言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來一部電梯。

“江皓宸，你個卑鄙小人！

“渾蛋！

“無恥！”

舒言一步一步踏在樓梯上，像是在踩江皓宸。

八樓，九樓，十樓，十一樓……

腳步越來越沉，舒言再想罵江皓宸也是有心無力，只能改腹誹了。

“看不出來，你體力還挺好。”

舒言抬頭，就見弋陽單手插兜斜倚在樓梯防火門上，手機(jī)攝像頭正對著自己。

剛剛匆忙，她只知道江皓宸身邊站了個穿銀色西裝的人，并沒有看清長相，這會兒離得近了，不由得從心底發(fā)出一聲驚呼。

太好看了！

雖然江皓宸也是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帥哥，但他臉上那股“你是鄉(xiāng)巴佬”的傲嬌神色，莫名就讓舒言覺得不爽。可眼前這個男人臉上沒有一點冷漠、高傲、陰險等一系列附加表情，就像一潭清澈的泉水，讓她整顆躁動的心都安靜下去了。

“喂，發(fā)什么呆！”一個熟悉且極度不友好的聲音，從手機(jī)里傳出來。

“又是你！”看到江皓宸那張欠揍的臉，舒言才消下去的火氣又噌噌冒上來，“你還想干什么？”

別把她當(dāng)小貓咪，她可是會反抗的。

“乖乖向我認(rèn)錯，我就考慮讓你坐電梯，怎么樣？”視頻里，江皓宸正悠閑地吃著水果。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舒言輕嗤一聲，用鄙視的眼神還擊江皓宸。

她算看出來了，這家伙就是個錙銖必較心胸狹隘的貨，絕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只怕道歉的話剛一出口，就會換來一頓嘲笑。

與其示弱讓他看扁，不如輸?shù)糜凶饑?yán)些。

“行，算你有骨氣。”江皓宸氣笑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慢慢吃，當(dāng)心噎死。”舒言揮開面前那張礙眼的臉，繼續(xù)爬樓。

“這么多年，我第一次見女孩子敢這么跟皓宸說話，敬你是條漢子！”弋陽很喜歡舒言“威武不屈”的性子，自來熟地一掌拍到她肩上。

“嘿嘿，客氣。”舒言眼角下垂，皮笑肉不笑。

弋陽長得的確很帥，可惜“厭屋及烏”，她對江皓宸身邊的人可沒什么好感。

見舒言繞過自己，弋陽長臂一伸，直接把人拽了回來：“27層呢，你真打算爬上去？”

“不然呢，飛上去？”

飛？

現(xiàn)長翅膀是來不及了，但并不代表沒有辦法。

弋陽眼波一轉(zhuǎn)，手已經(jīng)抓到舒言腕上：“跟我來。”

“你要做什么？”舒言警惕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像防人販子。

“人跟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信任了！”見舒言始終不肯動，弋陽抬了抬手腕，把表伸到她面前，“就剩五分鐘了，你是不是想遲到？”

遲到？

舒言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就趕緊的。”

弋陽顯然很熟悉地形，帶著舒言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偏僻的貨梯廳。

“可以吧？”

“可以可以。”管他什么梯呢，只要快就行。

“保密，要讓皓宸知道我?guī)湍悖隙〞屛遗酪粋€月樓梯。”

弋陽跟江皓宸認(rèn)識二十多年了，比誰都了解對方“睚眥必報”的性子。

“謝謝你啊。”舒言不好意思地?fù)蠐隙洌瑸樽约赫`會弋陽的行為表示反省。

“小事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弋陽擺擺手，“一定要讓那家伙多吃幾次癟，我看好你。”

爽朗的笑容像一陣涼風(fēng)，吹得舒言脊背發(fā)寒。

算了，惹不起。

可是，你不找麻煩，并不代表麻煩不會主動找你。

顥瀾集團(tuán)作為此次廚師大賽的承辦方，照例要有一位公司高層來擔(dān)任特邀評委，董事長江凌風(fēng)沒有時間，這份差事就落到了江皓宸身上。

只能說“巧”，非常巧了。

“史密斯先生，‘守時’和‘整潔’是主廚的基本素質(zhì)，這位女士姍姍來遲，素面朝天……”

何必聽得懂法語，只看江皓宸臉上那欠揍的表情，舒言就知道絕不是在表揚自己。

“Cher Monsieur Dupont.”清甜甘洌的聲音搭配法語獨有的浪漫氣息，句句沁人心脾，“守時觀念恰如菜品火候，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不足，至于不化妝這一點，我想您就更清楚了。”

廚師不允許涂脂抹粉，更不能噴香氛，一是防止化妝品掉落到菜品里不衛(wèi)生，二是怕胭脂水粉的味道會破壞菜品的香氣。

舒言微微一笑，眼角余光不動聲色地落到江皓宸身上。

沒文化真可怕，找碴兒都找得這么不專業(yè)。

史密斯先生看了看舒言，點頭道：“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只有二十四歲，是入圍選手中年齡最小的。”

廚神大賽每兩年舉行一屆，往年入圍的決賽選手都在三十歲以上，一群中年男人里多了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史密斯先生不想有印象都難。

舒言笑容大方大體，語氣亦不卑不亢：“是，能跟這么多優(yōu)秀的前輩請教學(xué)習(xí)，我感到很榮幸。”

決賽現(xiàn)場高手輩出，舒言隱去名次之爭，側(cè)重于切磋學(xué)習(xí)，便不會挑起不必要的矛盾。

“很好。”

史密斯先生微微點頭，嘴角舒展成一道愉悅的弧度。

至于江皓宸？舒言懶得看他什么表情，權(quán)當(dāng)是空氣。

國際廚師大賽為了考查選手的綜合能力，常會出臺新穎的規(guī)則，比如這次，采用的就是黑匣子模式。

所謂“黑匣子”，是由主辦方選取三種食材放置于一個密閉盒子中，選手無論選到什么，都必須用箱中給出的食材來烹制決賽菜品。

這樣毫無套路可循的規(guī)則，通常會將選手打個措手不及，相比之下，那二十四小時的準(zhǔn)備時間，就微不足道了。

簡單來說，考驗的除了技術(shù)，還有人品和運氣。

舒言人品沒問題，至于運氣？

有江皓宸在，注定好不到哪里去。

打開黑匣子，里面赫然擺著彈性堪比橡皮筋的白蕓豆，大小不一的零散紅棗，外加兩個磕破殼的柴雞蛋。

舒言忍得牙根都酸了，才勉強(qiáng)沒把黑匣子扣到對面那張幸災(zāi)樂禍的臉上。

“乖乖認(rèn)錯，或許我心情好了，會考慮饒你一次。”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你……”舒言就快要控制不住呼之欲出的拳頭，可突然一道靈光從腦海閃過，只見她剛剛還紅潤的小臉變得慘白，豆粒般的淚珠啪嗒啪嗒從大眼睛里往下落，“江皓宸，我已經(jīng)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你，無論你多么有錢，我都不會喜歡你，求求你不要再糾纏我，更不要再為難我了！”

什么？

江皓宸愣住了，不遠(yuǎn)處兩個八卦周刊的記者也愣住了。

舒言對上八卦頭條沒興趣，稍稍側(cè)身避開鏡頭的同時，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兩個分貝：“你故意關(guān)了電梯讓我爬上27樓，我不怪你，故意分這些無法下手的食材給我，我也沒有怨言，只求你別再糾纏我了！”

“我……糾纏你？”江皓宸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以他的條件，只要他鉤一鉤手指，想要貼上來的女孩分分鐘能從二環(huán)排到五環(huán)外，就她這資質(zhì)，哪里值得他糾纏？

當(dāng)然值得。

新鮮的、倔強(qiáng)不屈的、意想不到的，才能吸引眼球。

起碼那兩個娛樂記者是這么認(rèn)為的，看來這次盯梢盯得很值啊，明天頭版頭條的題目有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等江皓宸勉強(qiáng)把震得七零八落的三觀拼湊回來，眼前哪兒還有舒言的影子？

“皓宸，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弋陽晚幾步出來，正好看到江皓宸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暢快地大笑出聲。

“很好笑嗎？”

寒氣逼人的冷眸，將弋陽暢快的笑容凍在臉上，他乖覺地后退兩步，避開江皓宸的攻擊范圍：“我這就去查查她住在哪兒，這樣有趣的女孩兒，太難得了！”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有好戲看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

懟江皓宸雖然解氣，卻變不出新食材來，舒言看著老掉渣的白蕓豆，無語問天花板。

蕓豆炒雞蛋，蕓豆炒大棗，蕓豆大棗雞蛋湯？

“啊！江皓宸，你個卑鄙小人，渾蛋，敗家子，紈绔子弟……”

舒言一拳一拳捶打著枕頭，把腦子里所有能想到的貶義詞，統(tǒng)統(tǒng)往江皓宸身上套了一遍。

“老天爺，求您賜我一條錦鯉吧！”舒言整個人埋進(jìn)被子里，用黑暗來襯托絕望。

“咦？”被子霍地被掀起，露出她奓毛的發(fā)型以及……亮晶晶的眼眸。

比賽規(guī)則上沒寫一定要做炒菜，不是嗎？

對，就這么辦！

舒言興高采烈地沖出門，迎面就跟弋陽撞了個滿懷。

“你站在我門口干嗎！”舒言捂著鼻子，哀怨地控訴。

幸虧沒整過形，否則鼻梁非得撞彎了。

“我要敲門的，誰知道你沒頭沒腦地沖出來。”弋陽的目光落到舒言手里干癟的白蕓豆上，“干嗎，你不會想腳底抹油吧？”

就這玩意兒，是個人都做不出來能吃的東西，虧得皓宸能想出來這損招。

“我想往江皓宸腦子里抹點油。”

舒言態(tài)度還算不錯，并沒有遷怒弋陽，但也沒有時間招呼他。

弋陽最愛湊熱鬧，怎么能允許自己被忽視，他張開雙臂把門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需要我?guī)兔幔俊?

“幫我打死江皓宸，謝謝。”舒言軟腰一彎，像泥鰍般從縫隙擠出門去。

她沒有問弋陽怎么知道自己的房間號，對他來說，查這點小事易如反掌。

江皓宸還指望弋陽能帶回來點有價值的東西，結(jié)果鎩羽而歸。

“真不能怪我，那丫頭警惕性很強(qiáng)，一個字都不肯說。”

“那你還坐在這里？”

弋陽偷摸帶舒言坐電梯的小動作，怎么瞞得過江皓宸，“將功折罪”的唯一機(jī)會砸了，他只能去爬舒言沒爬完的樓梯。

“命苦！命苦啊！”

弋陽哀怨的聲音，在樓梯間久久回蕩。

事實證明，精神摧殘往往比肉體折磨更痛苦。

酒店里，舒言對著剝出來的白蕓豆，陷入一輪又一輪深思。

辦法是有了，問題是就這幾顆豆子，連篩子縫都塞不滿，她就是田螺姑娘附體，也別想磨出蕓豆粉來。

“江皓宸你個公報私仇的卑鄙小人，姑奶奶我早晚要出了這口惡氣！”

等等……公報私仇？

對呀，像這種齷齪卑鄙的小伎倆，顯然拿不到臺面上，她就算買點白蕓豆以次充好又如何？

就這么定了。

長這么大，舒言第一次作弊，作得理直氣壯。

比賽定在第二天上午九點，因為是總決賽，八個參賽廚師都提前到了。除了舒言，其他幾人目測年紀(jì)都在三十五歲以上，頗有資歷，其中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師傅身材纖瘦，淡淡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油膩氣息，刀工和烹炒技術(shù)皆嫻熟高超，遠(yuǎn)超眾人。

鐘恩德，現(xiàn)任颶風(fēng)餐飲集團(tuán)行政總廚，舒言在餐飲雜志上看過他的專訪，并不覺得陌生。

舒言抽到最后一號，輪到她的時候，她并未像之前幾個廚師一樣展現(xiàn)刀工技法，而是從黑匣子里取出一袋真空包裝的白蕓豆粉外加自制的棗泥餡兒。

呃？

眾人紛紛蹙眉，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史密斯先生，我正在制作的菜品叫棗泥蕓豆糕……”

舒言不賣關(guān)子，直接將一張方形塑料薄膜固定在案板上，團(tuán)狀的濕蕓豆粉在她手中就像被賦予了生命，很快便均勻分散成薄薄一層，隨后，她又用相同的方法將棗泥餡鋪平，卷成筒狀。

“就這，是個人都能做到吧？”江皓宸還以為她有什么新花樣，看到這個，難免失望。

“這只是雛形。”舒言掃了江皓宸一眼，目光很快轉(zhuǎn)回主評委身上，“史密斯先生，成品蕓豆糕寬厚皆為2厘米，皮餡1∶1，均勻分布成五層。”

“Are you sure（你確定）？”史密斯先生扶一扶金框眼鏡，饒有興趣地跟身旁的評委對視一眼。

蕓豆粉沒有彈性，伸拉過程中，只要手上一個不穩(wěn)，棗泥餡便會跟面皮摻雜到一起，能維持表層不露餡已經(jīng)很難，更別說還要顧及內(nèi)里的層次感。

“Yes！”

舒言含笑垂眸，包裹著蕓豆糕的塑料薄膜在她的操作下來回移動，很快便拉伸成長長一條。舒言打開薄膜，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裁刀將蕓豆糕裁成數(shù)段，稍加修飾，一顆顆小星星便躍入盤中。

隨后，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薄刀片切成六段，分置于黑瓷圓盤中的不同位置，又以蛋黃和糖粉調(diào)制出來的黃色汁液為點綴，一道扇面畫模樣的點心就擺好了。

“蕓豆糕是一款古典宮廷美食，外形上稍有弧度，內(nèi)里層次分明四四方方，體現(xiàn)外圓內(nèi)方、愛憎分明的處事原則，另外，宮廷文化講究吉利，所以擺盤上層層遞增，取步步高升之意。”

“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但飲食所蘊(yùn)含的文化，絕不是這樣膚淺的。”史密斯先生贊賞地點點頭，用小叉子叉起一塊蕓豆糕，細(xì)膩的糕點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一般棗泥總會有點苦味，你這道點心卻沒有。”另一位評委擔(dān)心自己不夠細(xì)致，吃下第二塊之后，才提出疑問。

“太甜的東西往往會帶有苦味，在制作棗泥的時候加一點鹽，少許咸味可以恰到好處地把苦味遮蓋住，還會讓棗泥更加清甜。”

“Very good！”

盤中的蕓豆糕只剩下兩塊，兩位評委似乎忘記還有江皓宸這個特邀嘉賓的存在，他只好自己找存在感——

“點心，不屬于菜品吧？”

舒言心里亂拳齊揮，把江皓宸那張帥臉揍得鼻青臉腫，臉上卻笑容燦爛：“江先生，江董事長說過，新廚大賽的主旨在于推陳出新，發(fā)揮出食材最合理的使用價值。”她從黑匣子里取出一顆白蕓豆，遞到評委面前，“主辦方選擇特殊食材，也是這個意思吧？”

……

江皓宸嘴角的笑容還沒展開，就如退潮般消散而去，這女人分明就是給自己下了個連環(huán)套，如果他再有異議，就是公然反對親爹的理念，又或者承認(rèn)自己故意為難她。

雖然他就是這么做的，但不能讓別人這么說不是？

“董事長的理念很棒。”史密斯先生向江皓宸點點頭，“技術(shù)精湛，充滿創(chuàng)意和文化內(nèi)涵，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名。”

史密斯先生在餐飲評審界有著絕對的話語權(quán)，此話一出，其他選手臉上的笑容就像被秋風(fēng)掃過的樹葉，嘩啦嘩啦掉了一地，勉強(qiáng)剩下的也搖搖欲墜，只懊惱自己選到些尋常食材，丟了另辟蹊徑的機(jī)會。

鬧心。

至于江皓宸，只會比他們更鬧心。

“很得意？”江皓宸大長腿一伸，直接把電梯門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他認(rèn)可舒言的才能，只要對方態(tài)度誠懇地主動認(rèn)錯，就大度地既往不咎，奈何舒言從頭到尾只當(dāng)他是空氣，連眼角余光也沒給一個。

“謝謝你。”舒言粲然輕笑，春暖花開。

江皓宸愣怔住了。

得第一名，興奮地轉(zhuǎn)性子了？

很遺憾。

江皓宸很快發(fā)現(xiàn)，那抹笑容隨著眼前的人一起移到弋陽面前，他只是站得太近，有幸被余光掃到。

“昨天多虧你幫忙，這盒蕓豆糕不值什么錢，吃個心意吧。”舒言似乎料到他們會追出來，從包里取出一個小巧的塑料飯盒遞給弋陽。

“這……怎么好意思。”弋陽不結(jié)巴，純粹是被江皓宸那張鍋底灰臉嚇的。

舒言才不管弋陽“好不好意思”，直接把東西往他懷里一塞，揚長而去。

“皓宸……一起嘗嘗？”弋陽的求生欲向來滿分。

“你是越活越不講究了，這種三無食品也敢吃。”弋陽手上一空，飯盒被江皓宸直接奪了去。

“你要干嗎？”

“扔垃圾桶！”

扔？弋陽翻了個白眼，鬼才信你。

很多事情，猜得中開頭，也猜得中結(jié)局，蕓豆糕的確被江皓宸扔進(jìn)了垃圾桶，但過程實在是……一言難盡。

回到辦公室，江皓宸隨手把飯盒一擱，埋頭處理公文，可是那一個個字就像成精似的，無論怎樣排列組合，拼湊出來的，都是同一張笑臉。

偏偏那笑容，還不是對他的。

“該死的！”江皓宸起身來到落地窗前，33層，地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濃縮成一個個五顏六色的點，看不清誰是誰。

回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飯盒上，小巧可愛，不像它的主人，狡黠多刺。

“我倒要看看是真好吃，還是史密斯少見多怪。”江皓宸給自己搭了個臺階，理直氣壯地打開飯盒。

“咳咳，咳咳……”東西剛吃進(jìn)嘴里，就忙不迭吐了出來。

這哪是蕓豆糕，分明就是咸鹽塊兒。

那女人故意把點心送給弋陽，實際早就料到飯盒會落到自己手里。報復(fù)，有預(yù)謀的報復(fù)。

江皓宸氣笑了，顧不上找水漱口，直接撥通弋陽的電話：“把那死女人的資料給我找出來，馬上！”

幾家歡樂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