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生蜷縮在帥府藏書閣的陰影里，金絲彈殼在掌心烙出灼痕。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東北鐵路紀要》的書脊上切割出牢籠般的條紋。他翻開泛黃的書頁，手指突然頓在“南滿鐵路守備隊編制圖“上——那些標注著日文假名的哨所位置，竟與俄文圖紙的紅圈完全重疊。

“原來你們張家人都喜歡半夜刨書。“林耀宗的聲音從梁上飄下來，少帥倒掛在房梁，指尖轉著那把新京造手術刀，“父親讓我送你去講武堂，野種就該呆在狗窩里。“

林長生攥緊彈殼，鋸齒狀的底緣陷入皮肉。三天前白蟒山那場血戰在眼前閃回：林四海扔給他的菊花徽子彈，與此刻掌心的南部式彈殼，在月光下泛起同樣的詭譎青芒。少帥靴跟磕碰的脆響漸遠后，少年突然將彈殼按在舌尖——微苦的硝煙味里，混著一絲山櫻花的甜腥。

藏書閣地板在寅時響起三長兩短的叩擊聲。林長生貼著墻根挪動，后頸忽然觸到凸起的磚縫。當他按下第七塊方磚時，整面書墻悄然翻轉，露出條幽深暗道。霉味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臺階上散落著沾有藥漬的繃帶。

暗道盡頭是間密室，汽燈將手術臺照得慘白。林長生瞳孔驟縮：臺面上固定著具開膛的尸體，胸腔里塞滿冰碴，心口皮膚用日文刺著“實驗體七號“。當他湊近觀察臟器上的紫色斑塊時，冰層下突然浮起串氣泡——尸體的手指抽搐著抓住了他手腕！

“你果然來了。“林耀宗舉著煤油燈從陰影走出，手術刀劃過尸體青灰的面龐，“這些是關東軍送來的霍亂樣本，父親卻說是普通土匪。“刀尖突然挑起塊冰碴甩向少年，“知道為什么選你嗎？因為張家人...“

破空聲打斷了他的話。林長生側身躲過的冰碴嵌入磚墻，在汽燈光下泛出詭異的藍。少帥的瞳孔在幽光中收縮成針尖：“你的血，能解這種毒。“

藏書閣外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林長生卻聽見另一種聲響——極其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像懷表齒輪咬合般精確。他猛地撞翻手術臺，尸體砸在林耀宗身上濺起腥臭的冰水。暗門關閉的瞬間，三枚十字鏢釘入門框，鏢尾系著的絹條上用血寫著“滅口“。

帥府西跨院的櫻花樹無風自動。林長生伏在屋頂，看著穿和服的女子從井口爬出。她木屐上的金漆已經剝落，但左手小指戴著枚翡翠扳指——與林四海書房鎮紙上的缺口完全契合。當女子褪去沾血的外袍時，林長生險些摔下屋檐：和服內襯竟繡著講武堂的校徽！

“美智子小姐，實驗數據該移交了。“假山后轉出個戴圓框眼鏡的男人，滿洲國口音里夾著大阪腔調。林長生咬破舌尖才抑制住驚呼——這人正是講武堂的化學教員藤田，昨天還教他們辨認氯氣彈。

美智子遞出個牛皮信封，藤田的鏡片在月光下反光：“關東軍很滿意少帥提供的尸體，但黑龍會需要更多'狼骨相'樣本...“話音未落，林長生懷中的彈殼突然滑落，在琉璃瓦上敲出清響。

“誰だ！“藤田甩出袖箭的瞬間，林長生縱身躍下屋頂。他故意撞翻廊下的青瓷魚缸，在衛兵趕來前鉆進水道。惡臭的污水灌進鼻腔，卻沖不散腦海中翻騰的碎片：林四海摩挲銅鑰匙時的顫抖、尸體心口的日文刺青、還有美智子內衫上的校徽褶皺...

當他在護城河排污口爬出時，蘆葦叢中突然伸出只布滿瘡疤的手。林長生剛要掙扎，卻被捂住了嘴：“別動，你后頸的骨刺硌到我傷口了。“沙啞的嗓音帶著熟悉的關東腔調——竟是白蟒山那個裝死的日本兵！

“黑狼剝我皮時，我聽見他給藤田打電話。“日本兵扯開衣襟，胸膛上潰爛的皮膚粘著半張地圖，“這是731給水部隊的實驗室位置，用你們中國人的命換的。“他突然劇烈咳嗽，噴在林長生臉上的血沫里蠕動著白色細蟲。

地圖上的紅叉標注著“馬家屯“，正是林長生出生的村莊。他想起屠村那夜黑狼說的“不是找金子“，想起母親被砍頭前未說完的“鑰匙能...“。日本兵咽氣前死死摳住他手腕：“快逃，整個奉軍高層都...“

槍聲炸碎了后半句話。林長生滾進河灘，看著美智子從坡頂走來。她手中的南部式手槍還在冒煙，和服下擺沾滿泥漿，卻哼著東北童謠《月牙五更》。當槍口抵住少年眉心時，林長生突然舉起彈殼：“你丟在月亮門的禮物。“

美智子的瞳孔瞬間放大。這個微表情讓林長生想起母親被殺時的場景——黑狼面具滑落的瞬間，那家伙的眉毛也是這樣上挑的。電光火石間，他咬破藏在齒間的毒囊（從密室尸體嘴里摳出的），將紫黑的唾液噴向對方眼睛。

女人的慘叫聲中，林長生扒下她的翡翠扳指。扳指內側刻著三組數字：27-15-09。當他踉蹌著逃回帥府馬廄時，發現草料堆里埋著個油紙包——里面是林四海的手札，最新一頁墨跡未干：“長生吾兒，見字如晤。汝父德彪并非死于流彈，乃昭和天皇特使森岡浩之狙殺...“

晨光刺破云層時，林長生跪在馬廄里嘔吐。他攥著扳指、彈殼與手札，終于讀懂母親臨終的眼神：那不是恐懼，而是愧疚。當號兵吹響晨練的集結號時，少年將毒囊殘余抹在銅鑰匙上——既然所有人都想利用“狼骨相“，他不介意讓自己變成真正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