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撲簌簌砸在將星肩章上，林四海俯視著跪在雪地里的少年。軍靴碾過副官尚未凝固的血泊，在蒼白的雪地上拖出蜿蜒紅痕。他忽然扯開少年衣領，拇指重重擦過對方耳后——那里有塊暗紅色胎記，形似展翅的鷹隼。

“大帥！“親衛隊長驚呼。他們從未見過林四海如此失態，這位以冷血著稱的奉系軍閥，此刻竟踉蹌著倒退半步，腰間佩刀撞上馬鞍發出清越顫音。

林長生攥緊銅鑰匙的豁口，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血腥味讓他想起母親滾落井沿的頭顱，想起黑狼面具下那句日語咒罵。少年突然暴起，染血的鑰匙直刺林四海咽喉！

鏘！

鑰匙尖在離喉結半寸處被馬鞭卷住。林四海手腕輕抖，銅鑰匙便落入掌心。他摩挲著鑰匙柄內側的刻痕，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驚飛了啄食尸體的烏鴉，在血色雪原上回蕩出森然回音。

“備黑轎?！傲炙暮Ｋο麓箅┕∩倌辏鞍堰@崽子帶回去驗骨?！?

帥府地牢的桐油燈噼啪炸響，林長生被鐵鏈吊在刑架上。墻角的炭盆里插著燒紅的烙鐵，熱氣扭曲了對面人的面容——林四海長子林耀宗正把玩著一柄西洋手術刀，刀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少年耳后胎記。

“野種也配進林家的門？“十九歲的少帥用刀背拍打少年臉頰，“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去年有個馬弁偷了父親的金懷表...“他突然掀開旁邊蒙著黑布的鐵籠，籠中赫然是具掛著碎肉的骷髏，“在這兒唱了三天蓮花落才斷氣?！?

地牢石門轟然洞開，林四海拎著個紫檀木匣大步而入。林耀宗慌忙藏起手術刀，卻見父親徑直走向刑架，從木匣中取出支青銅制成的古怪量尺。當冰涼的尺子貼上少年后頸時，林長生聽見將軍倒抽冷氣的聲音。

“第七頸椎骨帶鉤，顴弓三棱刺...“林四海每念一句，臉色便陰沉一分。他猛地扯開自己衣襟，心口彈痕下方赫然有道爪形疤痕，“張德彪民國二年替老子擋槍時，被彈片剜掉的第三根肋骨——“

匣中突然滾出個玻璃瓶，福爾馬林溶液里泡著截森白骨頭。林四海將瓶子舉到少年面前，林長生瞳孔驟縮：那根肋骨末端竟也生著細小的倒鉤，與自己后頸的骨相如出一轍！

“你們張家祖傳的狼骨相?！皩④姷呐宓锻蝗慌鼣噼F鏈，“二十年前摩天嶺，你爺爺替我擋了十二刀，背后露出的骨頭也是這樣?！八テ鹕倌暧沂职丛谧约盒目诎毯凵?，“現在摸到了？這是你們張家人的命數。“

林耀宗手中的手術刀當啷落地。他看見父親從脖頸扯下塊墨玉墜子，那上面鏤空的紋路竟與銅鑰匙完美契合。當玉墜與鑰匙扣合的瞬間，機括彈開的脆響驚醒了窗外蟄伏的寒鴉。

“大帥！關東軍密電！“親衛的驚呼打破死寂。林四海掃過電文，突然將鑰匙重重拍在案上：“明早開拔白蟒山，你跟著?！斑@話是對林長生說的，目光卻越過少年肩頭，落在陰影里渾身發抖的林耀宗身上。

是夜帥府無人入眠。林長生蜷縮在馬廄草堆里，指尖還殘留著林四海心口的溫度。更鼓響過三遍時，他忽然嗅到淡淡的櫻花香——這是種與東北苦寒格格不入的芬芳。

暗處閃過絹絲和服的衣角，木屐聲卻在丈外驟停。少年屏息凝神，聽見日語壓低的交談：“...確認是張家的種...黑龍會特別指令...絕不能讓他接觸軍械庫...“

突然有馬蹄聲自遠而近，和服女子瞬間消失在廊柱后。林長生悄悄摸向聲源，在月亮門邊撿到枚金絲纏繞的彈殼——這是南部十四式手槍特有的彈藥，去年直奉大戰時，他在陣亡的日本顧問尸體上見過同樣的彈殼。

晨霧未散時，大軍已集結完畢。林四海將少年拎上戰馬，突然俯在他耳邊低語：“待會兒無論看見什么，別吐?！罢f罷猛抽馬鞭，數百鐵騎卷著雪霧撲向白蟒山。

匪寨矗立在懸崖邊，林長生卻注意到異?！切榜R匪“用的竟然是制式三八步槍，碉樓上還架著德國產MG08重機槍。當林四海的金色將旗出現在射程內時，山寨里突然響起字正腔圓的日語廣播：“林桑，帝國在滿蒙的忍耐是有限的?！?

槍聲是在這一刻爆發的。但子彈并非射向奉軍，而是從匪寨背后密林襲來——整整一中隊關東軍偽裝成馬匪，領章上還沾著未撕凈的黑龍會徽記。林四海狂笑著拔出雙槍：“小日本真當老子是瞎子？“

混戰中，少年被甩下馬背。他滾進戰壕時，指尖突然觸到個冰涼物件——半埋在雪中的俄文鐵路圖紙上，用紅筆圈著“中東路護路軍第三彈藥庫“。圖紙邊緣還染著血手印，掌紋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找到你了?！吧砗髠鱽砹忠陉幚涞穆曇?。少帥的槍管抵住少年后腦，“父親昨夜翻遍了族譜，你猜他發現了什么？“子彈上膛的瞬間，懸崖下方突然傳來爆炸聲，沖擊波將二人掀飛數丈。

林長生在碎石中抬頭，看見畢生難忘的一幕：林四海單騎沖入敵陣，馬刀劈開最后一個日本兵時，將軍的狐裘大氅已被血染成絳紫色。他拋給少年一顆子彈：“這是從黑狼心口挖出來的，和你爹當年的彈頭同爐。“

子彈底火刻著菊花徽，在雪地上滾出一道刺目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