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章 重山

成都的雨帶著嗆人的花椒味。秋風蜷在青旅通鋪上,捏著止咳水瓶的碎片——昨夜翻越院墻時,玻璃瓶磕在瓦片上,阿偉的血信碎成十二瓣。

老板娘端著醪糟湯圓進來時,瞥見她在拼湊瓷片:“找那個癆病男人?上個月有個咳血的,在牛市口診所打碎過體溫計。”

秋風猛地起身,醪糟潑在1993年的舊車票上。紅糖水滲進“成都站”三個字,暈成模糊的疤。

牛市口診所的玻璃門貼著“拆遷告示”。秋風踹開后門時,驚飛一群啄食藥渣的麻雀。

廢棄的診室里,病歷本散落一地。她打著手電筒翻找,光柱停在一頁潦草記錄:“周偉,男,26歲,咳血伴持續低熱,拒住院。”簽名欄按著血指印,旁邊畫了棵歪扭的槐樹。

窗臺的鹽罐下壓著半塊桃酥,爬滿蟑螂。秋風突然跪地干嘔,鹽粒粘在膝蓋上,腌得傷口火辣辣地疼。

錦江的污水漫過橋墩,秋風踩著爛菜葉鉆進橋洞。流浪漢的火堆旁堆著止咳糖漿空瓶,有個刻著“2001.12.24”的銀鐲半埋在灰燼里。

“戴鐲子的人呢?”她嗓音嘶啞。

流浪漢舔著烤紅薯:“半個月前被救護車拉走了,咳得肺都要嘔出來。”

秋風扒開灰堆,燒焦的紙片上殘留著“BJ醫院”公章——是阿偉藏起的新藥試驗通知書,日期是咳血信之后第三天。

貨運站的老扳道工正在烤土豆。秋風舉起銀鐲照片時,他往鐵軌啐了口痰:“那小子扒過煤車,往北去的。”

夜班火車鳴笛進站,她混進裝凍肉的集裝箱。寒氣滲進骨髓,她呵著白霧在鐵皮上劃正字——每過一座橋劃一道,第七道劃完時,指甲縫里嵌滿鐵銹。

車過秦嶺,咳嗽震落頂棚的冰碴。秋風吞下最后粒止痛片,藥瓶標簽被凍在廂壁上,像封永遠寄不出的信。

青苔從四川山村的石板縫里鉆出來,纏住秋風的布鞋。她攥著止咳水瓶的指節發白,數到第七棵歪脖槐樹時,濕漉漉的柴門突然被山風掀開一條縫——藥味混著灶灰撲在臉上,鐵鍋蓋在灶臺上咣當搖晃,阿偉娘舉著藥勺回頭,藍布圍裙下擺還滴著褐色的藥汁。

“您…我是周秋風。”

藥勺“啪嗒”掉進砂鍋,老人腕上的玉鐲磕在陶罐沿上,清越的顫音驚飛梁下的燕子。秋風的目光順著燕子掠過掉漆的房梁,落在里屋雕花木床的藍布簾上——簾子破了個洞,露出半截枯枝般的手,指尖還粘著咳血的紙巾。

老人掀起藍布簾時,藥漬在簾面拖出長長的痕。阿偉蜷在被褥補丁堆里,胸口菌絲狀的紅疹爬到鎖骨,像老槐樹的根須扎進皮肉。秋風的手剛觸到他滾燙的額頭,窗外最后一片槐葉恰好落在枕邊,葉脈的紋路與他胸片的陰影嚴絲合縫。

“這娃子爬回來那天,懷里揣著這個。”老人掀開炕柜的嘎吱聲驚醒了阿偉,鐵皮盒里的信紙嘩啦散落,最新一封的褶皺里夾著干槐花,血字在晨光里一跳一跳:“娘說玉鐲要傳兒媳婦,我回她:那得等秋風點頭……”阿偉突然弓腰劇咳,血沫濺上秋風袖口,玉鐲從老人腕間滑到她掌心時,還帶著灶火的余溫。

柴火在灶膛噼啪炸裂,火星濺上秋風卷起的袖管。玉鐲卡在她煎藥的手腕上,內圈“光緒三十一年”的刻痕被藥湯蒸汽熏得發亮。阿偉的囈語混著藥罐咕嘟聲傳來:“秋風…把廠里槐樹移來……”她掀簾進屋,菌絲紅疹已爬滿他脖頸,月光透過窗紙的破洞,照見炕柜深處半露的婚書——血畫的槐樹下兩個小人手挽手,簪玉鐲的胳膊畫得格外粗重,仿佛要把十指相扣的誓言刻進紙背。

老人佝僂著腰進來添柴,火星子落在她圍裙補丁上:“這褂子還是偉娃他爹咳血那年補的。”秋風突然發現那補丁針腳眼熟——1998年春雨父親截肢,她在永泰廠倉庫教女工們縫的正是這種雙線回針。灶火猛地竄高,映出玉鐲內側新裂的細紋,裂紋正沿著“長命百歲”的篆字蜿蜒,像條不肯屈服的河。

雞鳴撕開山霧時,老人拽著秋風到后院。腌菜壇子卡在槐樹根間,二十年樹根盤虬如阿偉胸口的菌絲。鐵鍬挖下去,帶血的火車票存根黏在壇底——1993年“石獅-成都”的票面被歲月腌成醬色,背面用炭條寫著:“私奔那天的云像槐花糕。”

玉鐲浸入藥湯的瞬間,裂紋吸飽褐色的汁水,在阿偉胸口拓出淡青的槐花。他的睫毛忽然顫動,指尖勾住秋風腕上的鐲子,菌絲紅疹潮水般退去,露出皮膚下蜿蜒的血管——正是老槐樹根須在地底延伸的路徑。第一縷陽光刺破窗紙,藥罐余燼里,半片未燃盡的信紙蜷曲成舟,載著血畫的槐花漂向1993年的夏夜。

當秋風把最后一口藥渡進阿偉嘴里時,玉鐲突然迸裂。碎玉嵌進掌心紋路,血珠滾落處,菌絲紅疹褪成淡粉的槐花瓣。晨光刺破窗紙,照見阿偉胸口起伏的弧度——像當年私奔時,綠皮火車翻越秦嶺的呼吸。

主站蜘蛛池模板: 额济纳旗| 沂南县| 宽甸| 孟村| 苍南县| 怀柔区| 台安县| 雅江县| 闽侯县| 苍山县| 鹰潭市| 抚州市| 札达县| 丹东市| 玉山县| 蓝山县| 深水埗区| 深水埗区| 千阳县| 潢川县| 镇远县| 咸丰县| 炉霍县| 开平市| 蓬莱市| 乌拉特中旗| 陆河县| 万源市| 眉山市| 凤山县| 横峰县| 浮山县| 盐池县| 遵义市| 宜君县| 南平市| 宝坻区| 云龙县| 雷山县| 原平市| 东乡族自治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