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林在腌篤鮮里嘗到鐵銹味時,突然想起那年小倩總說上海自來水發腥。
砂鍋咕嘟著臘肉與春筍,蒸汽在玻璃窗上畫出黃浦江的支流。
2008年小城客運站飄著槐花,小倩的行李箱滾輪卡進地磚縫。
嘉林蹲著撬了半小時,指甲縫塞滿黑色泥垢,像極了他們常去的水庫底泥。
最后班車發動時,嘉林突然把保溫杯拍在她懷里:“上海水腥,給你存了井水。“
滬漂頭三年,嘉林每月扛著食品箱擠高鐵。
小倩的合租房永遠飄著打印墨香,他總在凌晨三點擦凈地板,把涼透的羅宋湯倒進馬桶。
虹吸聲里混著隔壁情侶的爭吵,抽水鍵卡著半張被揉皺的升職賀卡。
轉折發生在梅雨季。小倩的羊絨大衣淋了雨,縮成柯基犬的尺寸。
嘉林翻出大學時的舊衛衣,發現袖口還沾著槐花蜜漬。
那天她穿著oversize衛衣參加融資會,PPT翻到第七頁突然哽咽
——投資人腕表折射的光斑,像極了嘉林擦地板時晃動的鑰匙扣。
后來朋友圈開始生長不同的菌群。小倩的香檳氣泡里浮著區塊鏈術語,
嘉林的釣魚照片中,總有個穿碎花裙的姑娘捧著保溫杯。
有次團建露營,那姑娘把烤焦的玉米掰成北斗七星,
嘉林突然想起客運站地磚縫的形狀。
嘉定新房交付那日,物業送了兩盆發財樹。
小倩用Gucci絲巾系在樹干上,絲巾紋路與新樓盤綠化帶一模一樣。
通勤三小時的歷程讓小倩還是蝸居合租房。
新房的床墊塑封膜始終沒拆,月光透過薄膜在墻面投下蜂窩狀的陰影,像兩人在七浦路買的第一個蠶絲被包裝。
重逢是在十年后的清明。
小倩的邁巴赫碾過水庫堤壩,車載香薰噴著櫻花味,后視鏡卻粘著半片槐花瓣。燒烤架旁的小女孩正用啤酒瓶裝螢火蟲,
玻璃折射出二十歲的嘉林在客運站撬地磚的背影。
林間吊床突然晃動,穿碎花裙的女人翻身時掉落本舊雜志。
小倩瞥見內頁被撕去的租房廣告——正是她曾住過的閘北區某棟603。
邁巴赫發動機轟鳴驚飛山雀,車載導航突然播報:“您已偏離路線,正在為您重新規劃...“
此刻后備箱里的腌篤鮮仍在保溫,嘉林當年撬地磚的鑰匙扣在儲物格發亮。
水庫邊的燒烤架上,小龍蝦在冰啤酒里緩緩舒展,像極了那些年在上海被凍僵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