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喬氏商隊之后,在天柱山中的行進速度果然快了許多,這讓紀陟對于自家的決策英明,頗為自得。
要知便是吳勝等人未染風寒之前,因為山路崎嶇,道途難辨,紀陟一行人日行也最多不過二十余里。
而何敬這支商隊多年往來廬江、九江兩郡之間,早已是老馬識途,輕車駕熟,明明人數更多,還有貨物拖累,卻總能左彎右拐,另辟蹊徑,日行竟有三四十里。
如此不過五日,眼見便要走出天柱山脈,前方不遠的平原之上,已依稀能看到一座城池輪廓,正是廬江西面離九江最為接近的邊界重鎮,六安。
這一日時近初夜,眾人走了一天也累了,便選了一處山谷就地搭營扎帳。
正好今日警戒輪到了紀陟和萬仲,兩人商量了下,便由紀陟站哨上半夜,萬仲站哨下半夜。
即將離開這片束縛自家多日的深山老林,紀陟心情大好,一邊來回梭巡,一邊終于也有了閑情逸致,欣賞起山谷中的別樣景致。
兩邊陡壁凌霄,形勢險奇,更有一些奇石怪樹矗立于峭壁之巔,在朦朧的夜色下,似有陣陣霧氣在峰巒間飄搖,景色之美,令人心迷神醉。
不知覺間,已是月過中天。
紀陟有些戀戀不舍地回到帳篷,此時萬仲睡的正香,紀陟遠遠一瞥,便見他身著兩襟褙子,內系月白內衣,顯然不僅和衣而睡,還穿了不止一件。
才過初秋不久,有這么冷嗎?
他一邊暗自嘀咕,一邊走到萬仲榻前輕推了下。
萬仲呢喃著翻了個身,卻沒有任何反應,紀陟湊近一看,卻見他這會正嘟著嘴唇,發出輕不可聞的細鼾,響一時,停一時。
瞥見那張猶帶一股稚氣的臉龐,紀陟猶豫了片刻,沒有選擇再推,心中思忖,“十四五歲的年紀,本就貪睡,他又身子瘦弱,這些天來在山中跋涉,怕也甚是辛苦,且再讓他多睡會把。”
便不再動作,輕手輕腳地走出帳外。
約莫又過了兩個時辰,紀陟再去叫人,這次萬仲倒是一推就醒,只是惺忪著眼剛挺起身子,便立刻打了一個冷顫道,“好冷。”徑自又縮進了被窩。
紀陟啞然失笑,眼見萬仲這會把身子蜷縮起來,抱作一團,被子立刻被拱出一個突兀的隆起形狀,流水一望,似乎渾身上下皆是纖細,全身的肉都長到屁股上了。
難怪這般小胳膊細腿了,紀陟啞然失笑,想了想便不再去叫他,反正尚無困意,索性自家獨自守完這一夜便是。
他正要踏出帳篷,突然腳步一頓,又轉身折回,打算替這位義弟拉下被褥再走。
不料一陣夜風恰好拂入,掀起被子一角,先是露出一截渾圓潔白的小腿,然后是一彎抿成一團的腳尖,幼嫩的腳趾像一只只小動物般乖乖排列,束成一塊。
卻是不知什么時候,萬仲又是如何動作,竟把自家羅襪給蹬落了。
紀陟怔了怔,瞥了眼游魚般竄出夜色的小腳,又看了看那張睡得正酣的臉,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似是沒想到萬仲一張臉焦黃似木,頗為丑陋,小腳卻生的白皙如玉,極具美感。一番比照之下,反差猶為強烈。
直至曙色初現,萬仲一起床便來找到紀陟,語帶埋怨地道,“大哥昨夜怎不叫我?”
“我...”
看著那張丑陋的臉,紀陟莫名想到昨夜的一幕,突然便有些底氣不足,“我叫了,”
他干笑一聲道,“但叫不醒你。”明明說的事實,卻仿佛紀陟真的理虧一般。
萬仲哼哼著瞥了他眼,小手一揮,“算了,今夜換我先站哨。”
......
抵達六安之后,當地的縣令對喬氏商隊十分重視,親自設宴款待了何敬與一眾管事。
一個仆首便能讓一縣之尊這般對待?這讓紀陟內心對皖城喬氏的評價又提高了幾分。
在六安歇息一晚后,次日商隊便再次啟程,當晚便來到了芍坡湖畔,接下來就要換乘水路了。
第三日,五艘樓船離了碼頭,順著寬闊的芍坡河道朝北面駛去,小半個時辰后便出了六安轄區,
“河面的風確是舒服,吹的人一身清爽。”
紀陟在船尾袒開襟口,胸前肌肉在陽光下露出硬朗的光澤,他回望了望,笑呵呵道,“船也快,這時便瞅不見城池影子了。”
吳勝等人紛紛點頭,他們幾人之前只做過一次船,便是從江夏渡河而過尋陽。
但那河道頗為狹窄,又是橫渡,與此時行駛在芍坡河面,迎風破浪的感受全然不同。
“大哥怎總這么隨意?”萬仲側過頭干咳一聲,提醒道,“七八月天,可是最容易一時不慎,風邪入體。”
“無妨。”紀陟擺了擺手,他如今的體質不敢說百病不染,卻勉強已算寒暑不侵了,“對了,走水路需要幾日才能抵達壽春?”
“要看風向。”
萬仲道,“若是一路順風,最多四五日便能到了,若是逆風,也最多不過六七日。”
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小弟之前一直沒問,大哥此番去壽春尋什么親戚?”
“一個遠房族叔罷了,”紀陟隨口答道,“聽說如今在壽春做了大官,家里長輩便讓我前去投靠,看能否謀個差事。”
“只是族叔嗎?”
萬仲思忖片刻,瞥了眼紀陟,有些擔心地道,“既是去謀差事,便是有求于人,哪怕是同族親戚,也要擺低姿態,多說好話,順著毛把人捋舒坦了,如此事就好辦...”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萬仲早已發現,自家這位大哥秉性乃是外圓內方,表面上溫和有禮,骨子里卻甚是桀驁不馴。
“打住打住。”紀陟哭笑不得地看著萬仲,“你比我還小兩歲,哪里學來的這般圓滑?”
“家里長輩時常在耳邊嘮叨,聽多了便也會了...”
一路瑣碎暫且不談,又行得數日,沿途景色雖青蔥郁郁,卻一直不見人跡,偶爾窺見臨河的村莊,也是炊煙不再,似乎荒廢已久。
這卻是因為芍坡湖的西面便緊鄰豫州的汝南郡。
去年袁術方和曹操交戰數月,也不知涌出多少逃兵,滋生多少賊寇,莫說汝南郡內,便是臨近交界的郡外村莊,亦是禍害個遍。
縱有百姓僥幸得存,怕也早已嚇得遠離故土,逃去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