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坡湖分支河道甚多,北可抵壽春,下蔡,東可至合肥,西面又能直達汝南郡的慎縣,太平年間來往船舶穿梭不絕。
這些年亂了起來,便少見民間帆船,來往的不是諸侯水軍,便是皖城喬氏這等大型商隊的樓船。
又過了兩日,中間轉了數個支流,已入壽春境內,此時河路變得繁華起來,河畔的幾個村莊,更能瞧間些許泛舟撒網的漁民。
壽春的碼頭修得也頗寬廣,有小吏賬房負責收河稅貨稅,還有一大幫子力棒守著,一見幾搜樓船接踵靠岸,心知來大買賣了,紛紛迎了上來。
到達目的地了,紀陟這臨時守衛也算是站完最后一班崗了,上前和正在交稅的何敬打了聲招呼,又對著還在船頭的萬仲擺手示意,便和吳勝等人下了碼頭,準備入城。
順著青石板路沒走幾步,紀陟心中一動,回頭望了望。
卻見萬仲兀自站在船頭望著自己,呆呆出神,知他舍不得就此分別,想了想,便對著萬仲招了招手。
“大哥...”
萬仲撒歡般的小跑過來,“可是忘了什么東西?“
紀陟凝視了萬仲片刻,突然鄭重地拱手作揖,“之前有一事欺瞞了二弟,還望二弟莫要見怪。”
萬仲聞言一怔,“什么事?”
眼見萬仲并未生氣,只是詫異,紀陟心中愈發歉疚,“我本名紀陟,陟其高山之陟,化名乃有難言之隱,一時間卻也說不清楚,但不管如何,還望二弟莫要見怪。”
“大哥既說是難言之隱,便也不必說了。”萬仲回了個禮,嘴上喃喃念叨,“陟其高山,陟其高山...”
他眼帶笑意地看著紀陟,似是內心十分高興,“這般有寓意的名字,才符合大哥這般有氣度的人。”
“二弟過譽了。”紀陟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萬仲。
“這是何物?”萬仲打開一看,里面裝著的卻正是之前他給紀陟的豹筋,登時一怔。
“方才突然想到,我也不認識什么擅做弓弩的匠人,若是尋錯了人,手藝粗糙,豈非愧對二弟心意?”
紀陟笑道,“二弟既善于弓射,又出身大戶,想必認識不少大匠,這豹筋不如便放你那里,何時弓做好了,再知會我一聲便是。”
這話自然不過是個措辭,壽春不僅是九江首府,還曾做過楚國的國都,城中何等物華人杰,能工巧匠更不會缺。
只要錢財到位,千斤之弓都能給你做出來,當然,拉不拉的動就看個人本事了。
萬仲亦是聰明之人,自也聽出了紀陟的話外之音,面上笑容愈發燦爛,一口答應,“那良弓做好之后,要如何知會大哥?”
“我在壽春應會呆上一段時日,只是落腳何處尚未確定。”
紀陟思忖片刻,反問道,“二弟可已有了去處?”
“自是有的。”萬仲道,“這樣,大哥確定之后,可令人送信到城西喬氏布莊,小弟便會知曉,日后做好良弓,大哥是派人來取嗎?”
眼見萬仲目露期待,紀陟笑了笑道,“自當親自來取,如此也好向二弟當面致謝。”
萬仲翹著下巴,笑瞇瞇地伸出一只手掌:“一言為定?”
紀陟不禁莞爾,亦配合伸掌與之相擊:“一言為定。”
......
目送紀陟一行人漸漸遠處,直到身形在轉角處徹底消失,萬仲方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眸光,這時另一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之聲,碼頭眾人訝然抬頭,卻見一隊甲士正策馬而來。
到了碼頭,甲士們紛紛下馬,擺開陣勢,其中一個將官上前問道,“哪位是萬公子?”
萬仲還未答話,方才正與小吏交談的何敬卻先上前幾步,詫異地道,“吳校尉,你怎來了此處?”
“何仆首?”
那將官看到何敬亦是露出笑容,兩人本是舊識,互相寒暄了幾句,那吳校尉問道,“對了,萬公子現在何處,我當前去相迎。“
“萬...公子?”
何敬愣了愣,片刻后不由自主地看向萬仲。
吳校尉順著何敬的視線望去,一瞧清萬仲相貌,亦是和尋常人般皺了皺眉。
但想到喬蕤當時的鄭重其事,他倒不敢怠慢,臉上厭惡轉瞬及逝,正要上前詢問,卻見萬仲已不耐地道,“我便是萬仲,你是二叔的手下?”
看來是正主了。
對方越是這般態度倨傲,吳校尉反而愈發小心,忙微躬身道:“末將正是喬將軍帳下左軍校尉吳衷,見過公子。”
萬仲淡淡地“嗯”了聲,瞥了眼吳衷身邊的何敬,冷哼一聲:“認識?”
“呃,”吳衷一時不清楚萬仲此話何意,斟酌著語句道,“何敬乃是咱們商行的仆首,又常來壽春,去過將軍府上幾次,故而...”
沒等他說完,萬仲便揮手打斷,“認識正好,且拿下這狗才。”
拿下何敬?
吳衷聞言一怔,忙提醒道:“萬公子,何敬乃是喬氏商行八大仆首之一...”
萬仲嘲諷似的笑了笑,“從此刻起便不是了!”
吳衷正一頭霧水,何敬卻已心知不妙,立刻拜倒在地,主動服軟,“小人之前若有怠慢冒犯,皆是有眼不識泰山,望乞公子恕罪。”
偷眼一看,見萬仲依舊神色冷漠,面露不善,與方才面對紀陟時的言笑晏晏全然不似一人,心中愈發慌急,一咬牙道:“公子之前所付路資,小人愿雙倍..哦不,五倍奉還!”
“哈!”
萬仲嗤笑一聲,疾步走了過去,聳立在何敬面前,高臨下地盯著這位仆首,眸子里躍動的神采,與其說是惱怒,不如說是好奇。
“何敬啊何敬,到現在了,你還以為我只是因你貪墨私財,才這般興怒問罪嗎?”
“也就是說,直到此時,你竟還沒猜到我的身份?”
萬仲嘖嘖感慨,“不應該啊,說來這幾年來,你入府次數甚多,見我面也不算少啊?”
“你...”
聽到這話,何敬愕然抬頭,這提醒已是十分的明顯直接,此時再看萬仲身形,甚至容貌,確有幾分眼熟,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看來之前還真是一無所察啊,”萬仲長嘆一聲,“你這狗才,如此愚蠢遲鈍,竟然也能居我喬家仆首之位,獨掌三條商路,揮斥百余家丁?“
“嘿,可見吾家眼下看似外顯強盛,實則內中干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