餛飩攤的油燈在雨中暈開昏黃光暈，麻三獨眼里映著林逸碗中浮沉的蔥花。那些雕成墓碑狀的蘿卜片突然首尾相銜，在湯面拼出“戌時三刻“的倒影。

“客官添點辣油？“麻三的鐵勺敲擊陶甕，每聲都震落檐角血雀。蘇瑤的筷子尖忽然頓住——辣油里浮著半顆帶血的智齒，齒根纏繞著糖畫張灰鼠的尾毛。

林逸耳后鱗粉灼痛，他看見鄰桌老者的山羊須正滲出血珠。那老者慢條斯理攪動餛飩湯，渾濁眼珠里映出王寡婦融化的臉：“聽聞二位在尋青云宗？“

糖畫張的破鑼嗓突然插進來：“三文錢賣你個消息！“他袖口鉆出灰鼠，尾巴卷著偷來的翡翠扳指，“這位是鎮上新來的說書先生，專講《血雀傳》。“

蘇瑤的紅裙在條凳上綻成血蓮：“先生可知戌時三刻的典故？“她指尖蘸辣油在桌面勾畫，金線茉莉的紋路突然活過來，纏住老者正在融化的山羊須。

老者低笑時喉結鼓出肉瘤，表面浮動著秦掌柜的五官：“戌時乃陰陽交割，三刻...“他枯指突然暴漲，指甲刺入陶甕撈起顆跳動的心臟，“是謊言最美味的時辰。“

麻三的獨眼突然脫眶飛出，瞳孔裂開迸出數十條蜈蚣腿。林逸掀翻桌案的瞬間，老者的臉皮如糖畫般剝落，露出底下流動的銀汞——正是宗門通緝榜上的“千面郎君“。

“小心幻霧！“糖畫張的灰鼠偷來雄黃酒潑灑。銀汞面孔遇酒汽蒸騰，在雨中凝成張寒的模樣。假張寒咧嘴笑時，滿口鯊魚齒掛著帶血的乳牙：“廢物永遠...“

蘇瑤的茉莉簪破空而至，簪尖刺入的卻是麻三的陶甕。甕中心臟爆裂的剎那，整條長街的燈籠同時映出林逸父親的臉。糖畫張的灰鼠集體僵直，偷來的贓物雨點般墜落。

“阿逸別看！“蘇瑤用血襪蒙住林逸雙眼。金線茉莉突然收緊，勒出他額角青筋。假張寒的狂笑中混著更夫的梆子聲，戌時三刻的余音在瓦當間撞出回響。

千面郎君的真身在雨中流動，時而化作王寡婦的肥碩身軀，時而變成小蓮的天真笑靨。他指尖滴落的銀汞滲入地縫，長出無數眼球狀的肉芽：“真實是苦藥，謊言才是蜜糖...“

林逸犬齒發酸，三十二只牙仙破唇而出。熒光匯聚成劍劈下時，千面郎君卻化作蘇瑤的模樣，連腕間金線茉莉的磨損都分毫不差：“你要殺我么？阿逸。“

牙仙劍芒急轉，擦著“蘇瑤“耳畔掠過，削斷糖畫張偷來的門閂。真蘇瑤突然咬破指尖，血珠彈在千面郎君眉心，那處皮肉立刻潰爛成蜂窩狀。

“拙劣的模仿。“她撕下半幅裙裎纏住林逸顫抖的手，“真正的蘇瑤...“發間茉莉簪突然爆開，射出七十二根淬毒銀針，“從來不用熏香！“

千面郎君的臉皮在毒針下沸騰，銀汞凝成秦掌柜的翡翠扳指。麻三的獨眼突然飛回眼眶，瞳孔里映出通天塔頂的照骨鏡：“戌時三刻到，該收網了！“

亂葬崗方向傳來地鳴。無數糖人破土而出，每具胸腔都嵌著跳動肉卵。千面郎君躍上糖人肩頭，銀汞身軀流淌成宗門道袍：“歡迎見證新世界的...“

話音未落，王寡婦的油燈從暗巷滾來。燈罩上的送子觀音正在融化，淚痕般的油漬突然爆燃。火舌舔舐千面郎君的瞬間，他脖頸裂開七張不同的嘴，齊聲誦念《血雀經》。

糖畫張的灰鼠趁機偷走他腰間玉牌，尾巴卷著擲給林逸。玉牌觸手冰涼，表面浮現青云宗地圖——每處關卡都標注著守衛的弱點。

“雕蟲小技。“千面郎君的臉皮突然覆蓋整條長街。房屋門窗扭曲成嘴巴，青石板化作伸舌，連雨滴都變成銀汞凝成的小劍。蘇瑤拽著林逸躍上屋檐，繡鞋卻被瓦當咬住。

“抓緊！“糖畫張甩出鼠尾繩。林逸揮劍斬斷瓦當利齒時，瞥見麻三正用鐵勺舀取千面郎君滴落的銀汞——那液體在勺中凝成阿青瀕死的臉。

通天塔頂的照骨鏡突然射出血光。林逸懷中的糖畫血雀振翅而起，杏仁眼珠迸裂，露出里面跳動的肉芽。千面郎君在血光中膨脹成巨人，掌心托著李寡婦融化的頭顱。

“游戲該結束了。“他每根手指都裂成小蓮的模樣，鯊魚齒間滴落瀝青，“讓你們看看真實的世...“

王寡婦的殘軀突然從地底鉆出，油脂凝成巨掌拍下。千面郎君銀汞身軀濺射成雨，每滴都映出個扭曲的真相：糖畫張的斷指正在尸堆里抽搐、麻三的獨眼記錄著所有罪惡、蘇瑤的血襪里藏著半張宗門地圖...

“就是現在！“真蘇瑤突然撕開衣襟，心口處的茉莉刺青綻放金光。林逸的三十二只牙仙匯聚成鉆頭，順著金光指引刺入千面郎君丹田。

銀汞爆裂成漫天星辰。每顆星子都是個謊言凝成的泡沫，映出鎮民們最恐懼的真相：賣炊餅的瘸子每晚偷啃童尸指骨、更夫在打更槌里藏匿女童發辮、秦掌柜的地窖堆滿煉人丹的殘渣...

糖畫張突然用斷指蘸血，在青石板上畫出笑臉：“看夠了嗎？“灰鼠們偷來的贓物組成封印陣，將漫天星子吸入麻三的陶甕。甕中傳出的慘叫，竟與阿青死前一模一樣。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林逸跪在廢墟里嘔吐，吐出的穢物中混著帶血的智齒。蘇瑤用染血的發帶為他束發，金線茉莉纏住他顫抖的手腕：“記住，能擊碎謊言的...“

“從不是更大的謊言。“糖畫張的破鑼嗓接了下句。他缺牙處飛出螢火，照亮通天塔基座新裂的縫隙——里面滲出糖漿般的血水，隱約可見被囚禁的魂靈。

麻三獨眼里映出最后一幕：千面郎君的殘軀正被灰鼠們拖向亂葬崗，每只鼠尾都卷著塊帶血的面具碎片。王寡婦的油燈在廢墟中重燃，燈芯竟是根雕花人骨。

“戌時三刻...“更夫的梆子突然正常響起。晨光刺破云層時，鎮民們若無其事地擺出早市，仿佛昨夜只是場荒誕的夢。賣炊餅的瘸子哼著小調，案板下壓著半根童指。

林逸拾起千面郎君遺留的玉牌，發現背面刻著行小字：“謊言是最后的慈悲。“他忽然想起父親被帶走那日，母親也說過相似的話。

糖畫張的灰鼠偷來熱包子，掰開卻是顆跳動的肉卵。蘇瑤用茉莉簪刺破卵膜，里面掉出張染血的紙條——正是青云宗下月的獻祭名單，首位赫然寫著小蓮的名字。

晨鐘撞碎最后一絲夜色。通天塔頂的照骨鏡轉向學堂方向，鏡中映出的卻不是太陽，而是只布滿血絲的巨大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