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高架橋上行駛下來開往火車站南門的時候，甄黎的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甄黎一接起電話就聽到母親埋怨的聲音，“甄黎，你外甥女不見了，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嗎？”

“媽，我知道你擔心樂寶，我也擔心，現在什么情況了？”

“那孩子跟人家李浩軒玩捉迷藏，不知道為啥就跑進人群不見了，你說這咋找啊，今天過節，人又那么多。”母親嘆息一聲。

與此同時，車子在剎車聲中停下，甄黎看了一眼車窗外，在挨挨擠擠的人群頂上看到了三個字：進站口。

“媽，我現在有點忙，先掛了啊。”最后兩個字還沒說完，甄黎已經掛斷電話下車了。

空氣里飄著汗和腳臭味，其中又夾雜著一絲狐臭和熱烘烘的泡面氣息，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悶熱，讓甄黎沒來由地想起林大發來，她和亞力昆快速往扶梯方向走去，在他們前面有幾個男女正往扶梯口走，其中有個中長發裝扮精致的女人正是他們的目標。

在即將追上對方腳步時，甄黎伸手拍了一下女人的肩膀，女人回過頭來，微微有些驚訝，顯然她想問“你們是誰”之類的話，但甄黎已經先她一步開口了。

“你好。”甄黎拿出證件在何紅雨面前亮了一下，“我是城東區刑偵隊的甄黎。”

“我是亞力昆。”

他們各自介紹道。

這時，甄黎裝在牛仔褲兜里的手機響了，是震動的聲音，她知道這通電話一定是母親打來的，因為對于母親的來電鈴聲，他是單獨設置過的，不管是鈴聲還是震動，都和其他人有區別。她伸手從褲兜里摸出手機，看也沒看一眼，摁了一下側鍵，震動的聲音變成了靜音，接著又把手機裝回褲兜里，整個過程中，目光一秒也沒離開眼前的女人。

何紅雨舔了舔嘴唇，雙腳下意識往后挪了一下。

甄黎一邊將證件收回，一邊看著何紅雨，“你是何紅雨吧？”

“是，我是何紅雨，你們找我什么事啊？我還要趕火車呢。”

“李玫被發現死在虹海花園的5號樓一單元102室，你租住的房子里，現在我們有些問題需要問你，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當聽到那個“死”字以后，何紅雨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

亞力昆坐副駕駛，開車的是另一位同事，甄黎和何紅雨坐后排。與林大發對話后，甄黎立刻聯系火車站售票處，得知何紅雨買了去蘭市的最后一趟火車票，他們便馬不停蹄地趕往火車站。

車子從火車站停車場調頭往刑警隊駛去時，甄黎的手機又一次響了，又是母親打來的，甄黎知道母親一定是生氣自己說掛就掛，又不接電話，只有先接起來說一聲了。

“甄黎，你外甥女丟了，你怎么可以這樣無動于衷，你還是我女兒嗎？”

“對不起，我現在在工作，等我忙完打給你。”甄黎一向認為，理性和責任感是一名刑警最基本的靈魂底色，所以即便是心里的擔憂像杯子里的水，滿的要溢出來時，她仍然堅決地掛斷了母親的電話，何況現在還有嫌疑人在身邊。

掛完電話，甄黎從旁邊的袋子里拿出一瓶石榴汁遞給何紅雨。

“天熱，先喝點東西吧。”

那是她從虹海小區出發時，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的。

“不好意思，我石榴過敏。”

在甄黎的印象里，石榴過敏的人是極少數的，她銳利的眼神緊緊盯著何紅雨拒絕時的神情，似乎是要看穿她有沒有說謊，“石榴汁過敏，很少見啊。”

“確實比較少見，但我確實對石榴過敏。”

甄黎把石榴汁放回袋子里，換了一瓶礦泉水給何紅雨。

“那，喝這個。”

何紅雨猶豫了一下，接過礦泉水，道了聲謝謝，甄黎一邊擰開石榴汁，一邊陷入了深思。

副駕駛上的亞力昆在后視鏡看到這一幕時才明白，為什么明明那么趕時間，甄黎非要去便利店買水了。

首先，既然何紅雨說她對石榴過敏，如果她沒有說謊，那說明那瓶石榴汁不是她買的，那就有可能是李玫，或者另有其人。

其次，何紅雨剛才是下意識是用右手接過礦泉水的，因此，死者頸部的扼壓就初步排除她的嫌疑。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城東區刑警大隊拼命一姐的名號果然不是吹出來的。

審訊室里，何紅雨膽怯地望向甄黎他們，此時，他們都板著臉。

“家是哪里的？”甄黎問。

“泉城平縣。”

和包戶干部提供的房屋租客的資料顯示一樣。

“婚姻狀況？”

“離異。”

“今天下午四點到六點你在哪里？”

“四點到六點……我在大巴扎……買干果。”

何紅雨一只手的手指在手掌里摩挲著，發現手心里全是汗。

“是國際大巴扎嗎？”

巴扎是集市的意思，在烏市，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巴扎，但一說到大巴扎多半是指解放南路的國際大巴扎。

“是的。”

“兩個小時都在買干果？你買的干果呢？”

甄黎負責問話，旁邊的亞力昆在本子上快速記錄。

“買完又逛了好久，干果我讓老板幫我寄回老家了。”

“那家干果店叫什么名字？”

“叫……”

何紅雨說著低下頭，半天也沒說出那個店名字來。

“何紅雨！”甄黎擲地有聲，目光變得更加尖銳了。

何紅雨忽然抬起頭來，一臉不安地看著甄黎，她感覺到手心里的汗有一滴正從掌心滾落，大概是因為太緊張，她有些語無倫次。

“叫什么……我也不記得了，好像是進門右手第三家。”

“哪個門進門第三家？”

“想不起來了。”

國際大巴扎不止一個門，如果記不清楚也正常，要查清楚何紅雨在哪里買了干果不難，就是人力問題，甄黎換了個問題繼續問。

“你和李玫什么關系？”甄黎看了一眼資料問。

“老鄉。”

“你們認識多長時間了？”

“呃……”何紅雨歪頭想了想，“有、二十五六年了吧。”

“也就是說你們小時候就認識了？”

“對，她姥姥家和我家是鄰居，小時候她每次去姥姥家我們都一起玩。”

“你們一起合住多久了？”

“我們不是合住，她前天晚上才到我家的，我今天早上起來就去上班了，沒想到……她竟然會出這種事。”何紅雨微微低頭，頓了頓，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么，“難道她是想不開？自殺了？”

聽到“想不開自殺”幾個字，甄黎腦海里立刻冒出一個問題，“為什么你會覺得她會想不開自殺？”

“可能是……是因為她和她老公鬧過矛盾吧。”

“你怎么知道她和她老公鬧矛盾了？”

“看她胳膊上腿上的傷就知道了啊。”

甄黎想起李玫小臂和小腿上的劃痕，難道是她老公造成的？

“李玫跟你說過她和她老公鬧矛盾的事兒嗎？”

“沒有，是我猜的，夫妻鬧矛盾這種事兒，她要是不想說，我問了也沒用，等她想說了自然會說。”何紅雨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說起話來也不打結了。

“她來你家住是你聯系她的，還是她聯系你的？”

“我是在brt車站碰見她的。”

“說說當時的情況。”

“前天晚上。”何紅雨輕輕抿了抿嘴，“我下班后坐brt回家，準備在北區汽車站換乘3號線的時候看到車站椅子上坐了一個人，有些面熟，剛好3號線還沒來，我就在那人旁邊坐下等車，誰知她正好轉頭，我認出她是李玫，我們聊了一會兒，因為好多年沒見了，所以我就邀請他去我家玩，我也沒想到，她當時就說她那會兒沒什么事，要跟我一塊兒回去。”

“你還記得你剛看見她的時候，她是什么狀態嗎？”

何紅雨思索了一下，“看起來心情失落，很累的樣子吧。”

“那她在你家住的這兩天有沒有什么變化？比如說跟你剛見到她不一樣的地方？”

“變化。”何紅雨嘴里重復著這兩個字，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今天中午好像挺開心的，說在路上碰見了一個老朋友，說那好朋友混得真不錯，是一家即將開業的大超市的老板，但我想不通，為什么到了下午她就……”何紅雨說到最后微微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

這些話讓甄黎精神為之一振，她目光尖銳地盯著何紅雨，似乎是要看穿她所描述的真實性，“什么時候告訴你的？在哪里碰到的她有跟你說嗎？那個朋友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

“什么時候？”何紅雨抬起頭，“我微信上有時間的，你們可以看我和她的聊天記錄，在哪里碰到的，叫什么名字她倒沒告訴我。”

“好，這一點我們會看的。”甄黎停頓了幾秒，“最后一個問題，四點到六點之間，除了去了干果店你還去過哪里？”

“我……”何紅雨咬了咬下嘴唇，“其實……其實我是去人民醫院附近拿假病歷了，我媽白內障需要做手術，公司又不給請假，我聽一個朋友說，花點錢就可以買到假病歷，這樣就可以請假回去陪我媽做手術了，所以……所以我現在可以走了嗎？我媽還等著我陪她做手術呢。”

甄黎的目光始終都鎖定在何紅雨身上，但面對這個問題，她似乎有些看不出何紅雨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的感覺。

“就算我們現在讓你走，你要坐的那趟火車也已經走了，不過你放心，你所說的這些，我們都會去核實，只要沒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去陪你媽做手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