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陳楓披上大氅，兩眼通紅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自打看了那箱厚厚的賬單，反復看了數遍才理順了錦衣衛的搞錢思路。

只因宮里那十萬張嘴，都眼巴巴指望著整個古薊縣，其中包括宮女，太監，錦衣衛，及在京各部官員。

每個衙門需要配屬衙役，胥吏，衛士，馬夫，伙房等等。

若按一百石俸祿才能養活一家五六口人的標準，大明的官員其實很窮。

只有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上有老下有小”，但也僅是如此而已，正七品知縣俸祿和錦衣衛小旗官相當。

月俸七石半，年俸九十石。

若不貪污受賄，徇私枉法，大明知縣這份俸祿養一家四口都夠嗆，更別說像林九城一樣，贍養一家八口。

當年洪武爺把這筆賬算得很死。

正所謂：“男耕女織。”

在洪武看來，女子可不能閑著，她們一旦閑下來，就要出大事了。

所以男人在外打拼耕種，女子不但要相夫教子，還必須購買生絲，織布貼補家用，這才是合理的社會結構。

通常來講，織出一匹絲綢需要三千枚蠶繭，但蠶繭不能馬上用來織布，需要進行浸泡，浣洗，晾曬，梳理，染色等一系列加工處理，成品生絲價值大約三兩。

婦女將生絲織成布帛，拿到布莊就能賣六兩白銀，若按每天六個時辰工作量計算，女子每月能為家里織出兩匹絲綢，收入和縣里一個九品胥吏相當。

有了這七十多兩貼補，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即便兒女成雙，再贍養兩位老人也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這只是理論上的估計。

在很多地方，貧富差距懸殊。

富農和地主坐擁著大片沃土。

當然沃土并非僅僅是指土壤肥沃，而是指水利設施完善，水車，石墨，分流渠，蓄水池等設施一應俱全。

那些散戶，在天災面前沒有一點抵御能力，只要吹過一片風沙，或者下過一場暴雨，散戶家里的田地就要遭災，搞不好最后甚至被逼得賣兒賣女。

當天災降臨，兼并是在所難免的。

就以古薊縣一地為例…

富農和地主們這些年收購了大片土地，將土地集中開發。

挖好渠，蓄好水，還在一側栽種防風林木。

漸漸的，貧農們發現，自己家里那片田畝產量只有一兩石米糧，而富農地主們畝產量高達四、五石。

這時，把兒女賣到富農家里當奴仆就成了貧農子女活命的唯一出路，或許他們的父母還想掙扎一下，但不管怎么掙扎，終不過是茍延殘喘。

隨著時間推移……

富農變得更富，搖身一變成了地主。

而貧農變得更貧，成了無產階級。

陳氏祖屋目前就是這種情況。

養父陳石做得更絕，娶的幾房姨太太全是有背景的，看似家大業大，實際上卻是一個松散的利益聯盟。

其中最妙的一手當屬四姨太。

陳石得知福管家和四姨太薛脂凝是老相好。

也明知道福管家故意制造美麗相遇，為的正是如秦國宰相呂不韋那樣，借腹生子，好讓自己的兒子坐擁了陳石的百萬家財。

陳石明知道，但他將計就計，果斷下聘，迎娶了薛家女兒過門。

薛家人哪里見過這種陣勢，生怕陳老爺反悔，也不管女兒是哭是鬧，把女兒手腳綁了直接送到陳氏祖屋。

老石頭對尚未過門的四姨太萬般寵愛，當著福管家的面送下各種金銀手勢，福管家患得患失了很多天，幾次想把話說開都沒機會。

到了新婚之夜，福管家終于忍不住，他放下手中的迎賓事宜，到正堂生生灌醉了老石頭，自己則仗著酒勁，當晚就強要了四太太。

八年前林九城剛剛接手古薊的賬目，結果沒到兩年，麾下兩個最關鍵的人物竟然鬧出這樣的矛盾。

若設身處地去想，這是奪妻之恨，但細查下去，究竟誰奪誰的妻，又很難說得清楚，于是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是不知道此事。

如今林九城將這件事告訴陳楓，只希望他能駕馭好陳石和福管家的關系。

畢竟百戶大人如今已經是錦衣衛正百戶，還是陸指揮使親封的，一切要以鎮撫司的利益當先，在鎮撫司的利益面前，其他恩怨都先放到一邊。

陳楓得知此事時臉上甚是平靜。

四太薛脂凝好像是個庶出的女兒。

年齡只有二十出頭，卻已經是個六歲女娃的母親。

通過模糊的記憶，陳楓倒回憶起那年春夏。

四姨太跟著老石頭送來一些米糧。

那女孩看著只有十五六歲，臉還沒長開，個子小小的，看著弱不禁風。

當時陳楓高興了許久，滿心歡喜地以為，那是老爹給他找的童養媳。

結果沒過幾天，居然填了老爹的房，搖身一變成了四姨娘，還給自己生下了個妹妹，叫陳盼兒。

除了四房以外，陳石的二房管著雞鴨養殖，三房則管著巨大的果園，大房早年病逝倒是懸空了多年，自從陳石的長女出嫁以后就沒立過嫡妻。

在這種情況下，要保證四萬錦衣衛的工資收入，維持不變才是最好的方法，本本分分的操持著產業，生意總是壞不到哪里去。

但家族這種東西，最怕的就是窮奢極欲和相互攀比。

冬天要用名貴的炭火，夏天要制大量的冰，衣服面料要最好的，胭脂水粉也要最好的，一旦用過了好的，清粥咸菜再也吃不了一點。

當房里仆人婆子一大堆的時候，家族日常開支居高不下，為了填補開支，他們一定會把生意賬目做高，各種欺上瞞下。

在福管家這邊，每年幾百萬石糧食賣到京里，又到南直隸采購陳米釀酒，只要他把糧食收購的成本提高幾厘，他這個經手人就能抽取出巨大的利潤。

陳楓倒很想取而代之。

只不過手上沒有一套現成的班子頂上去。想到這里，他也只能扼腕嘆息。

這時，福管家走到院中。

才跟陳楓打了個照面，立馬扯出笑容道：“哎喲，這不是大少爺嘛，難得您回來一趟，對了，近一個月來，附近的大戶送來不少畫像，據說不少都是瑤池仙子哩，要不要小的命人把畫像搬來？”

陳楓略一思忖，突然閃過一條拿捏福管家的妙計，笑著對福管家說道：

“我自幼沒了親生父母，只有四姨娘代我最親，娶妻生子怎么說都是人生大事，福叔您說是吧？要不，將畫像拿到四姨娘那兒去？讓姨娘給我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