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小堂弟。”霍布爾富特說道。這個矮人正倚著巷道的墻壁,抽著煙斗。
他肯定一直都在嚴格定量地吸食山煙,才會現在還有存貨。約爾維格在來礦場的半路上,就把自己的山煙抽完了。仿佛是聽到了約爾維格的心思,霍布爾富特解釋道:
“我特意把這最后一點留到今天早上。”
“為什么是今天早上?”
霍布爾富特把煙斗從嘴里拿出來,笑了笑。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小堂弟?”
約爾維格不喜歡被人叫做“小堂弟”。不管別人這么叫是出于多么善意,他都覺得這有點居高臨下的感覺。
不過,這是個常用的稱呼,想要改變他們族人的這種家庭用語根本沒用,而且反對的話只會惹麻煩。在礦場里,沒人想惹麻煩,尤其是在這荒野中的礦場。
“為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救贖日。”
幾個世紀前,電氣石阿姨和索爾特叔叔帶領他們的族人擺脫了人類的奴役,逃進了荒野。
在那里,既沒有哥布林,也沒有人類居住。出于敬愛,他們稱呼這兩位為阿姨和叔叔,因為他們是偉大的領袖。當然,人類在后面追趕,在那些五彩斑斕、沙丘般的低矮山脊上追捕矮人。
那片土地色彩斑斕,就像是用羽毛一筆一劃精心繪制而成的。無論是矮人還是追趕他們的人類,在那個酷熱難耐的地方都不好過,太陽像滾燙的鉛塊一樣炙烤著大地,地面燙得他們的腳生疼。
后來,矮人發現了深切鎮,那是荒野中一條干涸的峽谷。后面有人類緊追不舍,他們沿著粗糙的砂巖和頁巖向下逃竄。
在那里,他們發現了一些通往地下深處的裂縫,人類不敢跟著下去。他們順著砂巖通道往下爬,最終來到了廣闊的地下湖泊。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水分都匯聚到了這里,避開了太陽的炙烤,在砂巖中沖刷出一條條通道,最后在花崗巖構成的含水層湖泊中匯聚。在那清涼的湖岸邊,矮人得到了休憩。
這里生長著“礦工之眼”,它發出藍綠色的光,照亮了洞穴的墻壁。仿佛是奇跡一般,湖泊里滿是生活在黑暗中的盲魚,他們在這片荒漠之下飽餐一頓,好好地休息了一番。
他們的族人在這片無人問津的土地下找到了救贖。
但他們發現的不只是水和魚。雖然在深切鎮附近沒找到多少貴金屬,但那里埋藏著大片的無煙煤,還有幾百英尺厚的鹽層。
在花崗巖中挖出豎井后,他們又有了新的發現:一種地下石油,仿佛是在壓力作用下被封存起來,從巖石下噴涌而出,又黑又稠。可惜那些最早發現這種油能燃燒的人,并沒有好好利用它。
有了這些來自地下的饋贈,矮人利用蒸汽,在峽谷的褶皺和梯田上重新開墾土地,用水泵抽水灌溉。在深切鎮,他們的族人繁衍生息了幾個世紀,電氣石阿姨和索爾特叔叔也長眠于此。
而在這一天,也就是他們到達地下湖泊、飽餐魚肉的日子,他們年復一年地慶祝著這次大遷徙。
他們用炸魚、抽煙、喝啤酒、麥芽酒、蜂蜜酒或手邊有的任何酒來慶祝。除了霍布爾富特最后的山煙,這群探礦者只有一樣符合慶祝的元素:魚。
約爾維格和其他人這天都放下了工作,前往河邊。他們先是從魚堰里用網捕魚,接著隨著上午時間的推移,又用魚鉤、魚線和魚餌,看看還能釣到什么。
也許是他們族人的庇佑,當太陽高懸天空,刺眼的陽光灑下時,他們捕到了足夠的魚,每個人都能大飽口福,其中還包括一條鉆進魚堰的鰻魚。
矮人們在礦井入口外放了一塊又寬又平的砂巖,當作生火做飯的地方。不過,為了避開陽光,他們在礦井里吃飯。
他們靠著粗糙的石壁,面對面地坐成兩排,盤著腿。他們用木制的餐盤吃飯,用手指把魚肉從骨頭上撕下來,還吮吸著鰻魚切成環狀的魚肉片里的汁水。
他們用了約爾維格帶來的一些鹽,因為他們沒有其他調料,喝的也只有泉水。前一天晚上,沃姆科特把白松的針葉泡在一桶水里,讓水有了一點淡淡的味道,增添了些許風味。
他們閉上眼睛,假裝喝著麥芽酒,想象著酒沫濺到胡須上,仿佛還能聽到家鄉傳來的石笛和青銅弦琴的聲音,伴隨著族人的歌聲,那里滿是他們的親人。
“我們該給我們的礦場取個什么名字呢?”薩維阿姆一邊吮吸著拇指和食指上的汁水,一邊問道。
“取名字?”斯萊奇菲斯特反問道。
“我們不該先挖到礦再取嗎?”沙恩布特問道。
“有這個必要嗎?”薩維阿姆又反問回去。
“呃,礦場和礦井不都是根據產出的東西來命名的嗎?比如鐵堡和青銅關。”
“可我們沒把深切鎮叫做‘鹽切鎮’啊。”薩維阿姆說道。
“確實沒有。”
“還有紡錘谷。”
“好吧,好吧。”
“石英谷。”沃姆科特說道。其他人都看向他。
“哪里有石英谷?”霍布爾富特問道。
“這里啊。我們應該把這里叫做石英谷。”
矮人們面面相覷。沙恩布特聳了聳肩。
“石英谷。”薩維阿姆輕聲說道,“這里確實有很多石英。”
“一旦我們挖到礦,”沙恩布特說,“你們覺得我們會回深切鎮嗎?我是說,等我們挖到足夠多的礦之后。”
“我聽說東尖塔現在差不多已經發展成一個聚居地了。”霍布爾富特回答道,“深切鎮除了煤和鹽,其他資源都快開采完了。”
“但那里是我們的家啊。”沙恩布特說道。
“可那里的空氣常常很污濁。”斯萊奇菲斯特說。這倒是真的。在荒野上,幾十英里外都能看到從通風口和豎井中冒出的煤煙和燃油燃燒產生的煙霧,這些通風口和豎井是為了通風而開鑿的。“讓耕種的人和修補匠留在那里吧。我喜歡這些山脈。這里的石頭很好,空氣也清新。雖然比不上卡拉因達爾山脈,但這里的巖石不錯,空氣也好。”
“比不上卡拉因達爾山脈。”其他人都低聲附和道。
“我覺得這得看姑娘們在哪里。”霍布爾富特說。
“沒錯,確實是這樣。”斯萊奇菲斯特回答道。
“我們可以留在這里。”沃姆科特又說了一句。
“什么,在這里建立一個聚居地?”霍布爾富特瞇著眼看著這個矮人。沃姆科特聳了聳肩。
“我不是說要建聚居地。”薩維阿姆插話道,“但斯萊奇菲斯特說得對,這里不管是地面上還是礦井里,空氣都很好。”
那天剩下的時間,他們都沒有挖礦。在救贖日不挖礦是傳統。即便如此,矮人天生就閑不住,很難安心休息。而且他們沒有能讓人沉醉的酒,也沒有足夠的食物讓他們一直吃到撐,于是矮人們就開始縫補、打磨、磨礪工具。
就連剛到不久的約爾維格,也有衣服需要縫補、工具刀刃需要打磨、靴子需要清洗和上油。如果再過一年還挖不到礦,他們就只能空手回到深切鎮,只為了補充物資。
但他們把一整年的工資都湊起來,才買齊了現在這些物資。要是這個礦場沒有收益,他們可能要過好幾年,才能再去尋找新的礦場。
他們都明白這一點,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但沒人愿意提及這種可能性。至少在熬過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天之前,沒人會說。
在那之前,他們只能懷揣希望——希望能找到足夠的食物,讓自己有力氣挖礦,希望能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帶回到深切鎮。
他們靜靜地做著手里的活,彼此相伴,靠在巷道的兩側,只有磨刀石的聲音和打磨皮革的聲音傳入耳中。毫無疑問,他們都在思考著未來。約爾維格則在想著幾百碼外,巖壁高處的那條礦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