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亮光閃進巷道，隨后又消失了，緊接著傳來門閂滑動歸位的聲音。有人進了礦井。約爾維格坐起身來，肋骨和手上的疼痛已基本消失。

他小心翼翼地把腿從壁龕邊緣蕩下來。巷道里傳來腳步聲，是沙恩布特舉著一根點燃的松焦油火把走來。那味道先傳了過來，但這次濃烈的松樹味并沒有讓約爾維格感到惡心。

“查格林，”沙恩布特說，“你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約爾維格盯著沙恩布特看了一會兒，矮人看起來沒之前那么蒼白了，約爾維格猜他們肯定吃了不少肉。

“所以你們做了松脂火把？”

“目前用著還挺不錯。”

矮人對松焦油的特性并不陌生。荒野上方的干燥高地和紅山脊西側生長著許多松樹。每隔幾十年，那些山上就會燃起大火，留下一片焦黑的廢墟，但幾年之內又會煥發出新的生機。

獵人說，大火過后，那里的獵物是最好的。

“那肉呢？”

“還在熏著。我剛卸下手推車的貨，添了些木柴。”

“有哥布林的蹤跡嗎？這煙熏味——”

“還沒有。但我們裝了一扇結實的門，出去之前還能透過格柵查看外面的情況。”

約爾維格點了點頭。

“那就好。我餓了，有沒有——”

他突然停住，豎井那邊傳來兩個矮人憤怒的叫嚷聲。清醒之后，他都快忘了他們之前的爭吵，此刻一股怒火涌上心頭。

“他們還在吵？”

“是啊。”沙恩布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把他們叫過來。”

“什么？”

“帶他們來見我。”

“為什么？”

“照做就是。”

沙恩布特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但他決定不再爭辯，而是沿著巷道朝梯子走去。豎井那邊的爭吵聲仍未停歇。

約爾維格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按照傳統，他什么都不該說。他們是他的長輩，但是……怒火又一次燃起。他們簡直像一群傻瓜。矮人有句老話說：“Kith na maemim”，意思是“用腦袋挖礦”，形容人做事蠢笨。

下面的爭吵聲停了。沒過多久，梯子發出的嘎吱聲表明他們來了。

約爾維格不確定自己要說什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個糟糕的主意，但他還是等著，像守護熾熱的炭火一樣壓抑著怒火，不讓它熄滅。他們沿著巷道走近時，他沒有轉身去看。

“沙恩布特說你找我們。”斯萊奇菲斯特到了之后說道，“很高興看到你能起來了。”

約爾維格瞥了一眼沙恩布特，后者抿著嘴唇。好吧，至少他把他們叫來了。

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并肩出現在巷道里，臉漲得通紅。以前在深切鎮的食堂里，他們一起喝酒歡笑的時候，臉也會因為高興和醉酒而泛紅。

約爾維格依舊坐在睡覺壁龕的邊緣，他還不敢獨自依靠雙腿站立，他需要一根拐杖。

這感覺很奇怪，按照習俗，年輕矮人在站著的長輩面前不能坐著，更不能指責他們。約爾維格煽動著心中的怒火，讓它越燒越旺。

他必須記住這份憤怒，不能在這兩個年長矮人面前退縮。于是，他在心里盤算著要說的話。

“我跑到荒野里找食物，就為了不讓你們餓死，結果差點被哥布林殺死吃掉，還差點因為傷口感染送命。我好不容易回來，卻聽到你們兩個像沒腦子的傻瓜一樣吵個不停。”

“注意你對我們說話的態度！”斯萊奇菲斯特更多的是驚訝，而非憤怒。

“真的嗎？你們的行為就像沒爹的小崽子。”

“夠了，查格林！”此刻，斯萊奇菲斯特雙手握拳，他這名字就是因為愛打架得來的，但他只是把拳頭緊緊握在身側，“你肯定還在發燒，才敢這么跟我說話。”

“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現在身處荒野中的一個礦場，這里沒有礦場隊長，卻有兩個固執的蠢貨，還以為為了巷道走向爭吵，然后餓死在這里，就是我們來這兒的目的。我好不容易給你們弄來吃的，如果還要再聽你們吵下去，我真后悔這么做。”

“要是你連你弟弟都管不住，還怎么管理一個礦場？”霍布爾富特對斯萊奇菲斯特說道。

“哦，省省吧，霍布爾富特。”

約爾維格轉向他說道，“你心里清楚，來這兒的時候我們就沒達成任何協議。你是不是就覺得自己能為所欲為，還想拿雙份收益，就好像其他人都是來伺候你的？真夠朋友。”

“你的意見沒什么分量。”

“走著瞧，但不止我這么想，沙恩布特也是。”

沙恩布特猛地抬起頭，眼睛又瞪大了。

“難道我說錯了？”約爾維格問。

沙恩布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但要是你覺得我的話無足輕重，你會發現我的勞動可不是。你們得達成協議，像平等的朋友一樣確定收益分配，然后發誓遵守。不然的話，我就把我獵到的肉帶走，等著瞧。這些肉本來就該歸我。要是沙恩布特有腦子，他也會跟我走。我們不會再幫你們運礦石，不會清理你們的巷道，也不會分享我們的食物。要是你們不想一起經營這個礦場，那就自己照顧自己吧。”

約爾維格看到霍布爾富特也像斯萊奇菲斯特一樣握緊了拳頭，他們都盯著他，臉漲得通紅，仿佛怒火都要噴出來了。

“很好。來啊，打一個受傷的矮人，把哥布林沒做完的事做完，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厲害。”

他們倆都沒動，也沒說話。

“我明白了。那就記住我說的話。我給你們三天時間。要是到時候你們還不能和解，哪怕要花上兩個冬天，哪怕每周都要折斷一根拐杖，我也要回深切鎮，而且我回去后說的可不會是你們的好話。”

“你瘋了。”斯萊奇菲斯特最后說道。

“但不是因為受傷，我已經不難受了。就給你們三天，這已經夠寬容了。我都替你們感到羞愧。”

四個人就這么站著，一動不動，也沒人說話。約爾維格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剛剛的憤怒此刻化作了一陣恐慌。要是他搞砸了怎么辦？

“走吧。”他說，他只想讓他們趕緊離開，“讓我休息會兒，快走。”

在深切鎮，這樣打發一位年長的矮人是件很丟臉的事，甚至可能會被揍一頓。這種尊重長輩的習俗，被那些還沒成年，卻仍要求被當作長輩尊重的年輕矮人深深地刻在腦海里。

唯一的區別是，年輕矮人揍晚輩的時候不用擔心引發致命的仇怨，只要不造成真正的傷害就行。等年輕矮人到了三十歲成年，面臨的后果更嚴重時，這種尊重習俗早已深入人心。

不知是被教訓了還是被震驚到了，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朝著豎井走去。

沙恩布特又待了一會兒，眉毛都快揚到油膩的頭發上了，但他也離開了。約爾維格發了一通火之后，感覺很疲憊，但同時又覺得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他真的會回深切鎮嗎？他本來沒打算這么說，但想到要和這兩人繼續在這兒共事，卻又無法和平相處，這實在是……難以忍受。

矮人要么和諧有序地一起工作，在矮人觀念里，“和諧”和“有序”幾乎是同義詞，要么就分道揚鑣。分開沒什么可恥的，但這個礦場現在的狀況卻讓人蒙羞，他們本不該如此。挖到礦石讓他們昏了頭。

在山谷高處巖壁上那個粗糙的礦井里，一塊石頭下藏著一條金礦脈，足以讓他們都變得富有，富到能支付彩禮……富到足以證明自己，讓每個矮人都能在地下延續后代，而不只是家族里的長子。

他已經好幾天沒想起那條礦脈了，發燒的時候做夢都沒夢到。

但此刻，這個念頭又冒了出來，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至少這讓他對自己說過的話更有信心了。在公布那條礦脈之前，他們必須達成協議，而且是有約束力的協議。地下必須有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