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爾維格猛地驚醒。
“該死!要是肉聞起來是這個味兒,我可不想吃。”他聽到霍布爾富特厭惡地說道。約爾維格抬起頭,正好看到其他人從巨石旁現身。
他舉起纏著繃帶的手打招呼。他嗓子干渴,舌頭腫得厲害,幾乎粘在了嘴里。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查格林!”斯萊奇菲斯特驚叫道,三人中他最先回過神來。他沖向約爾維格,在他身旁蹲下,盯著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是……?”霍布爾富特問道。
“見鬼。”
約爾維格沒理會他們,看向斯萊奇菲斯特。
“請給我點水。”
“沙恩布特,把水袋裝滿!”
沙恩布特匆匆跑開了。霍布爾富特走近哥布林的尸體,用手捂住鼻子。因為離河很近,沙恩布特很快就回來了,把水袋遞給斯萊奇菲斯特。
斯萊奇菲斯特有些尷尬地看著約爾維格,然后把水袋塞到他沒受傷的手里。約爾維格先漱了漱口,吐掉,接著大口大口地喝起了冷水。
“附近還有別的嗎?”霍布爾富特問。
“成百上千只呢。”約爾維格說,“但它們都怕我。”他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此刻他實在沒心情回答問題。
“真的嗎?”沙恩布特問。
“不是。”約爾維格搖了搖頭,“就這兩只……至少目前是。”
“真惡心,它們太臭了。把它們扔到河里去。”斯萊奇菲斯特頭也不回地對另外兩人說道。
“幫我一把。”霍布爾富特回應道。
斯萊奇菲斯特皺了皺眉,但還是站起身,拎起一只死去的哥布林的腳,那模樣就好像他不想靠得太近。他和霍布爾富特把哥布林拖向河邊。
沙恩布特皺著眉,鼻子都皺了起來。這些哥布林比矮人矮一些,大概有三英尺半高,身材精瘦結實。它們灰色的皮膚化膿了,油光發亮。身上穿著碎皮革和獸皮。它們用的短矛很堅固,矛頭是鐵制的。
“啊。”沙恩布特說,“我就知道它們會很臭,但這也太難聞了。”
霍布爾富特和斯萊奇菲斯特回來了,他們在河里洗過手,手上還滴著水。
“我們得把你帶回礦場。”斯萊奇菲斯特看著約爾維格受傷的腿說道,“你拄著拐杖能走嗎?”
“我試試。來。”約爾維格伸出沒受傷的手,斯萊奇菲斯特握住,幫他站了起來。約爾維格又感到一陣頭暈。他試著把重心放到受傷的腿上,可疼痛如火燒一般,比被刺傷的時候還難受。斯萊奇菲斯特趕緊穩住他。
“我們做個擔架。”霍布爾富特說著,從地上撿起約爾維格的斧頭,走進樹林。
矮人們用了約爾維格的一些繩子,迅速做好了一個擔架。霍布爾富特和斯萊奇菲斯特把約爾維格抬到擔架上,抬著他回礦場。
“那些火,”約爾維格說,“照看一下那些火。”
“我們會處理的。”斯萊奇菲斯特回答道。沙恩布特趕忙往火里添了些木柴,然后跟了上去。
回到礦場,斯萊奇菲斯特重新幫約爾維格清洗了傷口,用新的羊毛繃帶包扎,因為約爾維格之前綁的繃帶沾滿了哥布林的血,還散發著臭味。
處理完后,斯萊奇菲斯特把約爾維格安置在自己的睡覺壁龕里。那天晚上,疼痛愈發劇烈,比一開始還要難受得多。
他的腿和手一陣陣地抽痛,只要稍微動一下,肋骨上的傷口就會裂開。于是,約爾維格靜靜地躺著,疼得直皺眉,緊咬牙關,盡量一動不動。
他根本睡不著。他看到礦井巷道里透進了晨光。很快,他就聽到了工具的聲音:鋸子和斧頭的聲音,接著是錘子和鑿子敲擊石頭的聲音。
他看不見,但試著根據聲音去想象發生了什么,這樣能讓他從疼痛和胃里不斷涌起的惡心感中暫時解脫出來。
條紋貓總是跳上來趴在他身上,他不停地把它趕走。每次他清醒過來,它似乎都在那兒,像個小火爐一樣。
接著,日光消失了。他們做了一扇門。他聽到斯萊奇菲斯特、霍布爾富特和沙恩布特在低聲交談。他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斯萊奇菲斯特過來給約爾維格喂了點水,還在他旁邊放了一整袋水。
“我和霍布爾富特要出去一趟。沙恩布特會留在這兒,我們回來之前他會把門閂好。”
約爾維格勉強點了點頭。他疲憊不堪,在半夢半醒間游離,常常被一陣劇痛從混亂的夢境中拉回現實。
沙恩布特過來查看他的情況,在松脂蠟燭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睛就像飄浮著的兩團光。松脂的味道濃烈得讓人難受。約爾維格翻了個身,在壁龕邊嘔吐起來,吐出了膽汁。
沙恩布特嚇得往后一縮。約爾維格躺了回去,額頭滿是汗水。
似乎只是過了一會兒,斯萊奇菲斯特就來了,說著什么,還把一樣東西遞到約爾維格面前。
“來,查,你得吃點東西。”那是一片薄薄的肉片。這味道讓他直犯惡心。
“這……這是什么肉?”
“是你獵到的那些野獸的肉。我們把肉帶回來在這兒接著熏制。”
“這可能會毀了這些肉。”他為了這些肉費了那么大的勁。有那么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覺得他們在熏制死去哥布林的肉,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想法太荒唐了。
“我和霍布爾富特用一根桿子把肉一趟就運回來了。肉不會有事的。我們已經在山谷里建好了熏肉窯。”
“這可能會引來更多的——”
約爾維格又在壁龕邊干嘔起來。斯萊奇菲斯特往后退了一步,皺了皺眉,但他沒有像沙恩布特那樣跑開。
相反,他用一個粗糙的木碗端來水,幫約爾維格清理胡須,然后強迫他喝了些清水。之后,斯萊奇菲斯特在約爾維格身邊待了一會兒,用他粗糙的礦工的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
約爾維格每次從半夢半醒中醒來,斯萊奇菲斯特常常都在。疼痛總是如影隨形,一陣陣地抽痛著。
他聽到斯萊奇菲斯特和霍布爾富特在礦井巷道更遠處低聲交談。
“那些刀刃肯定臟得很。”霍布爾富特說。
“他會挺過去的。”
約爾維格感覺自己已經聽過這句話很多遍了。“他會挺過去的。”但他聽著卻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自己對此毫無感覺。
他的腿抽痛得厲害。他的手和側邊已經沒那么疼了,只是偶爾動一下會有些隱痛,但他的腿卻像著了火一樣。條紋貓又趴在他的肚子上。他突然感到一陣煩躁,渾身顫抖,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立刻站起來。這關乎生死。
他把腿從壁龕里伸出來,坐了起來。條紋貓尖叫一聲,跳開了。他一陣頭暈目眩。斯萊奇菲斯特立刻出現在他身邊。
“躺回去,弟弟。”他說著,把手放在約爾維格的胸口。
“不。”約爾維格厲聲說道,“不!幫我起來。”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怎么了?”
“我的腿,我們得……現在就解開繃帶。”
“那你先坐下,我來解。”
矮人挖的睡覺壁龕高度剛好能讓他們坐在里面,把腿垂在外面。
斯萊奇菲斯特拿出刀,割斷繃帶的結,開始解開繃帶。繃帶已經被弄臟了,最后幾圈緊緊粘在一起,還粘在了傷口上。繃帶揭開的時候,約爾維格疼得咬緊牙關。
一股臭味傳來。他看到斯萊奇菲斯特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哥哥抬頭看著他。約爾維格努力彎下腰,抬起腿,想好好看看。這對他來說很費力。
“傷口感染了。”斯萊奇菲斯特說。矮人很少發燒或感染,但哥布林的刀刃肯定臟得要命。他的小腿腫了起來,皮膚看起來就像某種潮濕的魚鱗。傷口處結著厚厚的、潮濕的血塊。
“把你的刀給我。”約爾維格說。他喘著粗氣。
“為什么?”
“你得刺一下傷口。”
“你腦子不清楚了,查格林。我們先躺回去吧。”
“不。”約爾維格只知道他的腿感覺就要炸開了,他得讓它“爆開”才行。
他伸手下去,用長滿老繭的厚實手掌抓住腫起來的小腿,使出他作為礦工剩下的力氣用力擠壓。傷口裂開了,白色的膿液流了出來,先是噴射出來,然后順著小腿往下淌。
約爾維格不停地擠壓,變換著抓握的位置,斯萊奇菲斯特嚇得往后退。
雖然很疼,但那種脹痛感減輕了,他感覺腿不會再爆掉了。
“去拿水。”他說。斯萊奇菲斯特趕緊跑開了。約爾維格繼續按壓傷口,直到擠出一些血水,混合著一些更清澈的液體。他哥哥提著一桶冰冷的泉水回來了,約爾維格開始清洗傷口,擦掉血塊和薄膜。
傷口深得能看到肉,但現在他能看到腿上紅色的肌肉了。他的腳趾有了知覺,他動了動腳趾,確定它們還能活動。最后,疲憊感襲來,他那股突然爆發的力氣也消失了。他躺回壁龕里。
“拿塊冷布來。”他說。他哥哥又拿了一塊從泉水中浸濕的干凈抹布回來。
他想把抹布放在約爾維格的額頭上,但約爾維格從他手里接過抹布,蓋在了腿上的傷口上。冷敷的感覺很舒服。
沒一會兒,他就睡著了,這一覺比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睡得更久、更沉。
醒來時,他感覺真的休息好了。他的頭腦更清醒了,肚子也開始餓了。
他伸手摸了摸蜷縮在他肚子上的條紋貓。它的一只小貓幾乎已經長大,擠在他的左臂和石壁之間。
他撫摸著條紋貓厚厚的毛,它舒服地打起了呼嚕。自他上次注意到以來,它的毛長得更厚了,這是天氣轉涼的明顯標志。
在地下沒有時間的概念。只有各種事務和勞作。有醒著和睡著,工作和慶祝,出生和死亡,建造和欣賞美景,以及為破壞做準備。
如果有必要,矮人會根據新月的出現來計算時間;很多矮人更喜歡夜晚的天空,那上面的星星如同寶石一般,相比之下,他們在地面行走時,白天刺眼的陽光就沒那么討喜了。
矮人在黑暗中視力很好,尤其是經過幾天、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適應了巖石下的黑暗之后。此刻,約爾維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壁龕里躺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