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城外。

烈日下，兩個小孩不停的奔跑著，每個人都在喘氣，每個人都沒有停下，汗水已浸濕了他們的薄衫。

他們之后，還有個高大的灰袍人大步跟隨，孩子們跑得快，他也跑得快，孩子們跑一里地，他也跑一里地，孩子們跑十步，他邁一步。

孩子們不知道他在后面跟，他知道孩子們在前面跑。

……

馬車已停下。

這是一個小鎮，天已不早，再走下去，天黑之前，未必能趕到下一個鎮上。

所以馬車就停了下來。

吃飯，聊天，睡覺。

黑夜，又是黑夜。

一點紅還是先前那樣的睡法，開著窗子，椅子臨窗，坐在椅上。

月光也還是那樣的月光，寧靜、清亮。

從城里到鎮上，一切都已不一樣，又好像一切都還一樣。

忽然，一點紅睜開了眼睛，腰身一轉，人已靈蛇般從窗子躥出，絕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他剛落在院子里，就看到了一個人，然后就笑了，苦笑。

曲無容正站在院子里，面紗下的臉頰上也帶著微笑。

“我以為你睡了。”

兩個人同時說，然后就又不禁同時笑，而且是同樣的笑。

一點紅以為已將曲無容哄住，讓她安心睡覺，卻忘了曲無容雖沒走過江湖，卻絕不是傻瓜。

事實上，石觀音的山谷里，也并不比波濤洶涌的江湖上安全多少，要想活著也一樣得提心吊膽。

所以曲無容很清楚危機的潛在，所以沒有徹底放松，徹底睡沉——她卻以為一點紅真的放松了神經，真的認真睡覺，所以也在做和一點紅同樣的事。

——守夜。

這或許就是默契。

他們都在笑，笑著的同時，又默契的從院子里飛起，飛上房頂，一個借力，又向客棧外飛了出去。

鎮子上除客棧之外當然還有很多房子，一點紅和曲無容就在這些房頂上騰身飛躍，每一騰身，至少飛躍七八個房頂，沒有幾個騰身，就已到了鎮外。

鎮外是田地，田地之上，一道人影飛掠奔馳。

一點紅和曲無容當然就是追著他出來的，當然也決不能讓他跑了，他們都又加了把勁，然后就驚訝的發現那人影也越跑越快，一時半刻，絕難追上。

但他們從客棧出來，再到這里，如果這人要走，有如此輕功，豈非早已走了？難道他是故意在這里等著他們的？

這人是誰？

田地的盡頭是一小片樹林，人已入林。

一點紅和曲無容也入林。

無論這人是誰，他們都一定要追上他，抓住他，問問他剛才到客棧去是為了什么。

人影閃動，居然漸遠。

沒錯，人影居然離他們更遠了些，這人的輕功居然還在他們之上！

這人究竟是誰？

江湖上輕功高過他們的沒有幾個，楚留香輕功比他們高，但這人不是楚留香。

雖還未見面，一點紅也知道這人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的輕功，比這人更高。

而且楚留香的身法也更加優美，更加瀟灑。

這人輕功雖快，而且已將身法練到出神入化，返璞歸真的高妙境界，但一動一掠間仍顯呆板，不是呆滯，是呆板，不是人的呆板，是這人所練輕功身法的呆板。

這人練的功夫，和楚留香完全是兩個路子。

但他跑的也實在夠快，至少比一點紅和曲無容快。

一點紅已知今夜追不上這人，除非他真氣耗盡，沒力氣再跑，但那當然不可能。

人影躥出樹林。

一點紅和曲無容還在后面追。

他們顯然還不想放棄。

忽然，人影又退了回來，比出去時更快的倒退回來，然后就向側面去跑。

然后一點紅就看到一個人從樹林外面沖進來，緊跟在那人影的后面。

顯然就是他將那人影給擋回來的，他又是誰？

看他的身法，他輕功之高，也是江湖中絕對的一流水準。

這樣的高手，平時三年五載也見不到一個，今夜怎么一連就是兩個？

不，不是兩個。

又有人影，更快的人影。

前面的人影在跑，沒跑幾步，斜刺里忽然一道黑影閃出，幾個轉折，已攔在人影之前，人影之后的那一人則放慢腳步，身體略弓，氣凝如岳，全身的真氣已調動起來，隨時都可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他和那黑影當然是同一路的，他們的目標看來就是一點紅和曲無容追擊的人影，但他們究竟是誰？那人影又是誰？

一點紅的目光正盯著最后出現的那一黑影。

黑影最后出現，卻一把就將人影攔下，雖占了提前包抄的便宜，但一點紅仍可斷定，他輕功之快絕對在刺探客棧的那人影之上。

尤其出現時身法的幾次轉折，無論身形之優雅，或是速度之迅猛，幾乎都可與石觀音一爭長短，遍數當今武林，也絕無能出其右者。

這人是誰？

這人還能是誰？

楚留香，這人當然就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還有誰的輕功能這么快？身法能這么絕？

認出了楚留香，另一人當然就是胡鐵花。

一點紅早已料到他們在暗中跟隨，今晚神秘人驚擾一點紅，他們終于一起現身。

黑影擋在人影之前，右手倏出，并指如劍，去點他胸口穴道。

這一指的手法同樣精妙，速度、角度，都接近完美。

一點紅幾乎就以為那人影立刻就要被封住穴道，動彈不得——此人輕功已如此之好，其余武功，就一定不會太高吧？

江湖上雖然也有精擅輕功，武功招式亦不弱的天縱奇才，但這些人無一不是聲名赫赫，如果出現，一點紅多半認得出來，而這人影的身份，一點紅卻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

所以他當然就不是名人。

所以他就大概只是個擅于輕功的偏門高手，雖有能耐，也不過如此。

近來一點紅已很少有想錯的事。

這一次一點紅想錯了，錯的很嚴重。

這人影的武功不但高，而且很高。

黑影一指點出，人影只隨手一撥，看似慌亂，實則掌勢已將胸口嚴密籠罩，黑影的兩根手指要么收回，要么就得被他一掌劈斷。

黑影手指收回，很快速的收回，人影的手掌剛一抬起，掌勢未成，他的手指已收回。

這一指原來竟是虛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