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切都已明白，暗中跟蹤的人是楚留香，給殺手通風報信的是李玉函，李玉函要對付的是楚留香，給殺手傳信大抵是為引楚留香出手。

李玉函對付楚留香的真正殺招在擁翠山莊，所以他一定要想辦法把楚留香帶去那里，在此之前，就不會有危險出現。

——李玉函和柳無眉都是心思縝密的人，絕不做沒把握的事。

在路上對付楚留香就是沒把握的事，他們絕不會做。

所以一點紅和曲無容就也可以過一段不那么提心吊膽的日子。

“殺手呢？還有三個殺手跑了，等他們傳回消息，找來那只‘手掌’，我們該怎么應對？”聽到一點紅準備放松警惕，曲無容提醒道。

一點紅微笑著說道：“我們剛剛分析，李玉函一開始想借那些殺手，引出誰來？”

曲無容道：“楚留香。”

一點紅道：“楚留香出手了么？”

曲無容道：“沒有。”

一點紅道：“那他是不是還在暗處？”

曲無容點頭。

一點紅道：“楚留香如果在暗處，胡鐵花是不是也在一起？”

曲無容道：“應該是的。”

一點紅笑著問：“他們的武功你也知道，有他們在，三個已經吃了敗仗，只顧逃跑的殺手能不能跑得了？”

曲無容立刻也笑了：“看起來我們果然可以睡幾個好覺了。”

曲無容睡了，回自己屋里睡。

一點紅沒有睡。

他的窗子開著，剛好可以看到曲無容的房間，窗子背面的陰影里放著把椅子，他坐在椅子上，抱著劍，閉著眼睛，在休息。

這是他多年殺手生活練出來的絕技，雖然在休息，卻也不會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他在曲無容面前表現得輕松，說可以睡個好覺，不過是為了曲無容太久沒能好好睡覺，讓她真正可以安心休息一下而已。

殺手的危機雖已解除，李玉函夫婦卻絕不是省油的燈。

如果一點紅真當他們在到達擁翠山莊之前不會有所行動，真的打算“睡個好覺”，他的腦袋就一定會在三個晚上內被人取掉。

如果他真的這么粗心大意，也就根本不會成為名傳天下，讓無數江湖好漢喪膽的當世第一殺手。

月在中天。

清亮的月光穿過窗子，灑在屋里。

安靜，一片安靜。

安靜的月光，安靜的屋子，就連輕飄飄的夜風都是安靜的。

夜晚，本就該安靜。

明月輕轉，月光漸變，院子里由明到暗，由暗到亮，東方漸漸現出了魚肚白的顏色。

黎明，天亮了。

陽光出現，黑暗盡散。

一切污穢都無所遁形，一切陰謀詭計都注定破滅。

木門輕開，人走出。

李玉函剛一開門就看到一點紅，一點紅正站在院子里，仿佛在感受陽光的溫暖。

“兄臺好早。”

李玉函打了個招呼。

一點紅也有所回應，他看起來精神奕奕，昨天晚上休息的看來很好，比在床上深深的睡一覺還更好。

李玉函臉上有微笑，很溫暖，很友好的微笑。

笑容，本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

但有些人的笑，卻是看不得的，一眼也看不得。

因為他們的笑是真的只有一張臉在笑。

臉皮的笑容之下，藏著的是刀，殺人不見血的刀。

李玉函的笑是不是這樣的笑？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一點紅沒有笑，他不喜歡笑。

紅日已高，三輛馬車行走在青石板鋪成的主街上，馬是駿馬，車架豪華，豪華得比城里最有錢得大老爺家里最好的馬車還更豪華。

所以街上無論是行人還是商販，全都遠遠躲開，沒有一個敢靠近的。

馬車還在走，已走到城里最繁盛的一段路最熱鬧的地方。

這里的攤子多，行人多，大人小孩全都多，大家都在給馬車讓路，還是免不了擁擠，路也沒有讓得太開。

馬車只有停下。

人還在擠。

人擠人，人再擠人，騷亂，人多就免不了騷亂。

有幾個人就被擠到了馬車邊上，有兩個小孩被擠到了馬車下面。

趕車的大漢立刻下車，把小孩從車下拉出來，放在地上，然后上車。

小孩在哭。

他們是賣菜的，手里本來提著青菜，摔倒的時候，菜也掉了一地，要么被人撿走，要么被睬爛，他們今天的生意已徹底沒了，只有空著手回家。

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是最破爛的，臉是最臟的，個子也是最瘦小的，或許就是因為這些，他們才會被擠到馬車下面。

他們已被欺負慣了，本不會很容易就哭，但他們的菜沒了，而且一枚銅錢也沒掙到，他們只有空著手回家，所以他們哭。

他們決不能空著手回家。

他們沒有空著手。

他們的手忽然被一個溫暖柔軟的大手握住，然后他們就看到了一個冷冰冰的人。

這個冷冰冰的人的臉上，還帶著僵硬的微笑，眼神雖然在笑，卻還是冷的可怕。

兩個小孩立刻不哭了，不敢哭了。

這個人旁邊還站著個面紗蒙面的女子，女子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給他們理了理衣服，就和那個冷冰冰的人一起上車，路已讓開，馬車又行。

兩個小孩經一點紅和曲無容一打摻，也不哭了，低著頭，往城外走。

他們的家在城外，家里有個奶奶，奶奶生了病，需要錢買藥喝。

現在他們的菜沒了，也沒換來錢，當然就不能買藥，兩個小孩不知道該怎么回家，怎么去面對奶奶。

他們只有低著頭，向前面走，不停的走。

無論如何，都畢竟要走，都不能停下來，這仿佛就是他們的命。

他們還不知道什么是“命”，卻好像冥冥已中有了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很快就沒有了，因為他們的衣服里都掉了個東西出來，他們把這東西撿起來，拿在手里。

在陽光下，這兩個東西都在發光。

“我見過這個東西。”

一個孩子說：“劉二蛋就用過和這個東西長得很像的東西去張大夫那里買藥。”

另一個孩子說：“這個東西能買藥？能買多少藥？”

前一個小孩說：“劉二蛋那個和我們這個差不多，只有一節手指頭那么大，就買了五包藥。我們有兩個這么大的，最少也能買十包。”

另一個小孩驚喜道：“十包藥！一定夠了！”

前一個小孩也很高興，叫道：“走！快走！”

兩個人一起跑了起來，向前跑，向家里跑，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手都握得很緊。

這個時候，是正午。

正午，陽光灑滿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