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招之后,當然還有實招。
黑影的左手已探出,比右指更快的探出,成虎爪之勢,猛抓那人影的手腕脈門。
原來他出手之時已然料到僅僅一指必定制敵不住,已然料到對方必定出掌相隔,所以早就備好了這一后招。
當人影手掌抬起之時,他的虎爪也同時探出,而且后發先至,倒像是人影自己把手腕向他爪下送一樣。
如此精密的計算,如此精妙迅速的招式,黑影這一擊簡直已非得手不可。
他還是沒有得手。
那人影陷于被動,雖驚不亂,不知怎得一扭手臂,居然將手掌從黑影一抓之下滑了出來,這一下所有人都難免大吃一驚,同時勁風、劍光一起出動,向人影飛了過去。
人影同攔路黑影連拆兩招,身法已慢,自然便躲不開這夾擊而來的勁風劍光。
“停!”
一聲短促有力的喝聲響起,勁風與劍光一起停下。
拳頭已到了人影的背后,劍尖也正指著他的脖頸。
聲音是黑影發出來的,是楚留香的聲音,他的手在臉上一抹,不知一團什么東西被抹掉,露出來的,果然就是楚留香的臉。
人影之后那人見狀哈哈一笑,空閑的一只手也在臉上摸了兩下,露出真面目,當然是胡鐵花。
胡鐵花向一點紅和曲無容擠了擠眼,剛準備說話,就見楚留香向那已絕無逃脫可能的神秘人影拱手一揖,道:“晚輩楚留香,不知萬里獨行戴老前輩尊駕當面,失禮之處,還望寬恕。”
胡鐵花剛想起來“萬里獨行”這四個字,剛準備吃上一驚,就聽人影哈哈大笑:“原來是楚香帥!久聞楚香帥輕功、掌法天下無雙,好!果然名不虛傳!”一面說話,一面摘下了蒙面的黑幕,露出一張瞪著眼睛的老頭面目。
老頭的眼珠正瞪著楚留香。
楚留香道:“晚輩冒昧行事,多有冒犯,在此賠禮了。”
老頭道:“楚香帥助友劫敵,實是應有之義,何需賠禮?”
他不等楚留香說話,接著又問:“老朽不才,卻要問香帥幾個問題。”
楚留香道:“請老前輩指教。”
老頭道:“武當門下俗家弟子中有個后起之秀,俠義、武功幾乎都可說是武當俗家第一人,據說曾經只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農家女子,一人一劍殺上千鬼坡,盡誅大小‘鬼怪’,救出男女百姓上百人,請問香帥,這樣的人,算不算是好漢子,大英雄?”
楚留香還未回話,胡鐵花已搶著說道:“好!實在是好漢子!好英雄!不愧是武當名門弟子!若有機會,我非和他痛飲三天三夜不可!這人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從未聽人說起過?”
老頭盯著楚留香:“香帥可聽過這人么?”
楚留香想了想,神色忽然起了變化,道:“前輩所說可是昔年的藍衫劍客,李藍衫?”
老頭道:“不錯,正是李藍衫。李藍衫成名之時,香帥才初入江湖,我還道香帥不知此人。”
“知道的,當然知道。”楚留香道:“這個人小胡你也該知道。”
胡鐵花奇道:“我也知道?”
楚留香道:“你還記不記得紅袖當初有一陣子傷心的厲害,幾乎每天都要哭上一場?”
胡鐵花道:“當然記得,為了這丫頭,那時候我可是一連五天都沒有喝醉過一次,就連薛冰都只顧著安慰她,而沒空和我說話了。這又和那丫頭有什么關系?”
楚留香嘆道:“藍衫劍客李藍衫就是紅袖早夭的兄長……”
胡鐵花吃驚道:“這件事我怎么從不知道?”
楚留香嘆一口氣,剛要說話,老頭已搶著道:“我倒不知李藍衫的家眷原來還是香帥的舊識。”
胡鐵花道:“何止舊識,簡直是他的家人。”
老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轉向楚留香,問道:“既是如此,香帥可知李藍衫是怎么死的么?”
楚留香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有摸鼻子。
他已知道這個久已不聞聲名的丐幫長老突然出現是為了什么了。
不止他知道,一點紅也知道了。
一點紅的劍已收起,已歸鞘。
殺人無算的劍,殺人無算的人。
劍已歸鞘,人呢?人是否也有鞘可歸?
殺人的人,被殺的人,被殺的人已死,血呢?
血已拭凈,恨呢?
血可以擦凈,仇恨卻是永遠也休想擦拭干凈。
只要還有人,就一定有仇恨。
老頭橫了一點紅一眼,道:“看起來你還沒有忘了死在你手上的這個人!”
胡鐵花驚道:“你說什么?怎么可能?”
老頭道:“有什么不可能?‘若求殺人手,但尋一點紅’,大名鼎鼎的中原一點紅,死在他手上的人,簡直數也數不清,武當弟子死在他手上,又有什么奇怪?”
胡鐵花也已說不出話,他看看老頭,看看一點紅,又看看楚留香,道:“這……老臭蟲,你怎么不說話?”
楚留香苦笑,他已不能不說話。
他還是沒有說話。
因為老頭又已在說話。
“嶗山掌門的兒子,青城派的第一傳人,崆峒派的名俠錢秋,天山派、恒山派、昆侖派……乃至少林寺,天下各門各派,哪一派沒有血債在中原一點紅的身上?”
老頭看著楚留香:“請問香帥,中原一點紅這樣的人,算不算是大惡人,狗奸賊?”
楚留香的目光忽然盯住老頭,瞬也不瞬的盯住老頭。
胡鐵花勃然叫道:“無論如何,他總是我們的朋友,你敢這么說他?”
老頭斜眼相睨,道:“我戴獨行闖蕩江湖數十載,什么沒有見過?什么沒有經過?有什么不敢?”
胡鐵花瞪著他:“我知道你姓戴的輩分大,資歷高,武功強,但我告訴你,別的人怕你,我胡鐵花可不怕你!”
戴獨行哼了一聲,扭過頭,看向楚留香,楚留香也正盯著他。
戴獨行道:“香帥幫過丐幫的大忙,是丐幫的恩人,也是我戴獨行的恩人,我本不該和香帥作對,但請問香帥,真的要包庇這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