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徐鵬輝掛職結束回到緝毒大隊,有一天他看到一個槍斃毒販的通報,通報上有一串長長的名單,吉雅賽音、吉日格勒兩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徐鵬輝感覺腦袋轟的一聲,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差點就昏了過去:“這算是怎么回事!”
他去問了一個辦理兄弟案件的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個朋友。
那朋友告訴他,當時正值國家嚴打毒品犯罪時期,兄弟倆又說不清楚到底是誰指派他們來販毒,所以,所有的罪名就只能他們兩個人承擔了,50克海洛因就可以判死刑,更何況700克海洛因,所以兩人都被判了死刑。
徐鵬輝深受打擊:“我情愿沒有抓住他們。”
那朋友說:“可是,我們依法辦事,是講證據的。我們還專門開會討論過這事情,雖然我們都同情這兩個孩子,但你知道,法不容情。”
這件事對徐鵬輝的打擊很大,工作變得有些消極。
直至有一天,他忍不住了,跟主管領導反應了這件事情,申請去調查此事:“不能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領導聽了也非常同情這兩個孩子,但也為難:“可是,你說的那兩個娃娃沒告訴我們什么有用信息,我們除了埋骨地這三個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連帶他們去販毒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就沒法立案調查嘛。”
“給我兩年時間。”徐鵬輝說,“兩年,如果我查不出來,那就不再根究。”
“鵬輝,兩年可是很長時間哪,我們手上還有這么多的線索。”領導有些為難。
“但是,如果不查清楚的話,我會一輩子自責的。”
那領導思考了一會,如果真如徐鵬輝所言有埋骨地這么一個毒品走私組織,那影響真是太惡劣了,于是咬咬牙齒:“行,我答應你,不過我們先要開會討論一下,要大家同意才行。這個埋骨地恐怕是個大的販毒組織,你把那個主使先抓起來斃了!不過,只能你一個人去調查,我勻不出人手來跟你去,等你發現埋骨地的線索后,我會派人支援。”
會上,徐鵬輝的請求得到了局領導班子的支持,大家認為延伸調查很有必要,不然這些犯罪分子又要坑害多少家庭。
從車票上的信息來看,徐鵬輝推斷那男人帶著兩個孩子去的地方大致是木姐一帶。
局里幫徐鵬輝與當地警局取得聯系,請他們給予協助。
當地警局派了一名會講漢語的叫作吳光的警員與徐鵬輝共同調查此事。
吳光說,他從小就在木姐長大,從來沒有聽說過埋骨地這么一個地方,兩個人打聽了一段時間后沒有什么進展。
徐鵬輝的一個朋友告訴他,可以去找孟扶桑看看,他以前也是一名優秀的緝毒警察,而且在那地方許多年,說不準會聽說過,于是徐鵬輝到了棒賽,找孟扶桑問此事,不過還沒開口就給拒絕了,這讓徐鵬輝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鵬輝在這個七八平方米的小賓館房間里抽著煙,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遍遍重現腦海,這個孟扶桑,實在是太高傲太不近人情了,徐鵬輝余怒未消。
憤怒之后,徐鵬輝又感到慚愧,自己信誓旦旦要替吉雅賽音兄弟申冤,卻連這點委屈都忍受不了,算什么男子漢。第二天十一點左右,徐鵬輝又厚著臉皮去到孟扶桑的五金店里。
孟扶桑在洗著幾件衣服,他沒好氣地跟徐鵬輝說:“我說了,你問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幫不了你。”
“老孟,你在這一帶時間長了,我確實想請你幫幫忙,昨天是我太冒失了,惹你發怒。”
“我不想幫你,憑什么幫你呢?我和你素不相識。”
徐鵬輝急了,像這樣子,孟扶桑肯定是不會幫忙的。徐鵬輝想著,既然如此,哪怕得到一點信息也好:“老孟,我只想跟你打聽一個地名,你在這一帶好長時間了,這點忙你應該能幫吧?”
“什么地方,你說。”
“埋骨地。”
孟扶桑手中正在扭著水的衣服突然掉落到地上,徐鵬輝看到了孟扶桑眼中驚恐的神色。
“老孟,老孟,你怎么了?”
“你剛剛說了什么?你再說一遍。”
“埋骨地,你知道嗎?老孟。”徐鵬輝興奮起來。
孟扶桑沒有回答:“進去里面說吧。”
徐鵬輝不知道,為什么孟扶桑突然態度變化得如此之大,于是跟著他進了彌漫著一股機油氣味的店里,貨架后面靠墻的地方有一片不大的空間,擺著一張竹篾桌子和幾把矮凳。
徐鵬輝拖了一把矮凳坐下,孟扶桑泡了一壺熱茶:“說說,你為什么要找這個地方?”
徐鵬輝跟孟扶桑講了吉雅賽音兄弟的遭遇。
“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孟扶桑聽完之后義憤填膺,更讓孟扶桑感到興奮的是,這些年來,埋骨地這個地方終于有了一絲線索,這讓復仇的希望又在他心中燃燒起來了。
“老孟,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孟扶桑搖搖頭:“不知道。”
徐鵬輝有些失落:“那你聽過?”
“何止是聽過。”有些回憶是痛苦的,可是卻無法抹去,即便孟扶桑極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件令他痛苦萬分的事,但它卻時不時又浮上腦海。
孟扶桑咬咬牙齒,簡要和徐鵬輝講了自己遭遇。
“對不起,老孟,我不知道是這樣。”
孟扶桑又恢復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語氣:“沒有什么對不起的,如果你要查這個地方,我會幫助你的。但是你不用感激我,我這是出于私心才幫你的,說到底是在幫我自己。”
“就算如此我也感激不盡。對了,你說的那個吳光呢?”
“他這幾天剛好家里有事,請假回家去辦事了。而且,他跟我調查了一段時間,什么線索也沒查到,他也不愿意跟我這樣耗下去了。老孟,你見過這兩個孩子嗎?”
孟扶桑點點頭:“見過,去年春天,就你說的那個時候,那個男人四十來歲,看著比較愛干凈,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不像是個壞人的樣子,他帶著那兩個孩子買水果和水,我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
“如果再見到他,你能認得出來嗎?”
孟扶桑點點頭:“認得出來,根據我的職業習慣,我還曾私底下分析了他們幾個是什么關系,來這邊做什么事情。如果我知道他跟埋骨地有關系,那我早就……”
孟扶桑沒有說接下來的話,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原來自己離埋骨地曾經有那么接近的時候,自己卻一無所知。
“后來你還見過他嗎?”
“沒有,我只是偶然見過,就算他后面來過我可能也不會注意到了。”
兩個人都明白,要尋到埋骨地這個地方,這個男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可是,找這樣一個男人談何容易。吉雅賽音兄弟只知道打工地方的城市名字,具體的地點卻不知道。
“也許,他們的父親會知道,他父親不是跟著那沒良心的工頭去了好幾年。”孟扶桑說,“你還記得他們家在什么地方嗎?”
“記不清楚了,那地名有些不太好記,不過我可以回去查查記錄。謝謝你,老孟,我先回去查查看吧,有了消息我再聯系你。”
不過,孟扶桑已經等不及了,多一秒他都不愿意等待:“我跟你去。”
“你的店呢?”
“不重要了。”這些年的經營,孟扶桑賺了不少錢,一個人也沒多少用錢的地方,有一次他點了點自己的儲蓄后都覺得驚訝,不知不覺已經有好幾萬的存款。
孟扶桑當即就關了店門,跟著徐鵬輝回到國內,這些年來,特別是父母親離世后,他除了回去辦理出入境手續之外,就很少回國。
徐鵬輝路上給同事打了電話,讓他們幫忙查到了吉雅賽音兄弟家的住址。兩人火速前往沙麻柳市一個叫作江邊的縣城去。那個縣城在一個小壩子,很小,只有四條街道。
縣城去吉雅賽音兄弟家的路還很遠,他們在那個小縣城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啟程去吉雅賽音家。
春末夏初,天空沒有一絲云彩,燥熱的河谷里沒有一絲風,碧綠的江水從崇山峻嶺之中奔騰而下,水流的聲音在河谷回響。
火辣辣的陽光炙烤著江邊貧瘠的土地,這里鮮有綠色的氣息,零星幾株開得艷麗的鳳凰花藏匿在枯草之中,紅得亮眼,還有一些耐旱的劍麻零星散落。
每隔幾公里,就會看到一小片稍微平緩的地方有幾戶人家聚集在一起,一條條羊腸小道將這些寨子聯系起來。
江東岸一座高高的山頭,兩人騎著的摩托車在山頭停了下來。
徐鵬輝摘下頭盔,頭發濕漉漉地緊貼著頭皮:“太熱了,這簡直要命,這些人生活在這里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他拿出一瓶已經在氣溫中被捂得溫熱的礦泉水來一飲而盡。
孟扶桑指著江對岸山腳的只有一戶人家的地方:“估計那里就是吉雅賽音兄弟的家了,村長說只有一戶人家單獨在一處,很好認。”
腳下是一條坑坑洼洼的狹窄土路,像一條帶子一般盤山而下,有些路段還留著雨季發生過坍塌的痕跡,不時看得到牛羊的糞便,說明附近有人活動的痕跡,只不過他們和牛羊群皆被這些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山與野草淹沒。
沿著小路往下顛簸行駛,徐鵬輝被震得虎口發麻,就連摩托車行駛刮動起來的從身邊流過的氣流都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