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吉雅賽音兄弟
- 申冤
- 壘土
- 4089字
- 2025-02-08 17:47:39
徐鵬輝吃了閉門羹,悻悻回到住處抽起煙來。
這個乍看起來有些冒失的年輕人有著光輝的工作履歷。
徐鵬輝那年28歲,1993年警校畢業后到云南某個縣公安局工作,被分配至禁毒大隊。
由于特殊的地理因素,其他在內地工作的同學連毒販都沒見過的時候,徐鵬輝已經參與過許多次毒販的抓捕,還立過一次二等功,這經歷都可以夠吹一輩子了。
學歷高,工作能力強,年紀輕,在大家看來,徐鵬輝有著光明的前途。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這看起來光明的前途在1999年那個春天發生了轉折,把他推向了自責的深淵。
1999年春天,徐鵬輝在某個派出所掛職鍛煉。
這個派出所離邊境幾百公里,在一個刮著大風的傍晚,徐鵬輝和往常一樣,跟同事小吳在鎮上的汽車客運站巡視,兩個年輕人闖入了他的視線。
這兩個年輕人面容消瘦,神色緊張,一人背著一個帆布包,手里捏著一瓶礦泉水,坐在車站的座位上不停地張望,看起來不是本地人。
徐鵬輝警覺起來,因為此地雖然毫不起眼,但不少毒販都會選擇到這里轉車,躲避警方的追查。
徐鵬輝跟小吳使了個眼色,走到兩個年輕人面前:“把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
那兩個年輕人抬起頭來,用徐鵬輝不太聽得清楚的方言說:“什么?”
“身份證。”
其中一個年輕人拿出身份證來,另一個表示沒有帶,徐鵬輝看了一眼,是一個自己不熟悉的地名,上面寫著吉雅賽音。
那個有身份證的年輕人說:“他叫吉日格勒,是我弟弟,我們是雙胞胎。”
“你們來這里做什么?從哪里來的?”
那兩個年輕人答不上來:“我們是做藥生意的,來運藥的。”
“車票拿出來我看看!”徐鵬輝感覺有些不對勁,“快點,之前的車票也一起拿出來。”
那兩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年輕人有些害怕,哆嗦著把車票拿了出來。
車票是從邊境某地過來的,這符合徐鵬輝的判斷,他大概知道他們是做什么的了。
“你們兩個自己來的?”
“不是,那個叔叔帶著我們來的。”叫吉雅賽音的孩子抬起頭來看了門口一眼,“啊?他剛剛就坐在那里,去哪里了呢?是不是上廁所了?”
徐鵬輝沒有注意到,就在他盤問兩個年輕人的時候,門口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悄悄起身出了車站,跑進一個窄窄的巷道,消失不見了。
“你們兩個在這里別動!”徐鵬輝意識到情況不妙,讓小吳看住兩人,自己趕緊沖到門口四處看了一眼,街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人影,他又沖回候車室,去了廁所,廁所里也沒人。
徐鵬輝就在廁所里搜了他們的身和包包,什么也沒搜到。
徐鵬輝罵了一聲,他意識到,大魚已經逃脫了:“你們兩個,跟著我去派出所。”
“可是,我們的車快要走了。”
“你們暫時坐不了車了。”
回到派出所,徐鵬輝和同事馬上開始審訊。
徐鵬輝打量著兩個受到驚嚇不知所措的年輕人:“說,你們去那邊做什么藥生意?”
吉雅賽音聲音有些顫抖:“那個叔叔讓我們幫他帶藥,他是做藥生意的。”
“藥呢?”
“他們讓我們吃下去了。”
“在哪里吃的?”
“埋骨地。”吉日格勒告訴徐鵬輝,“我聽到有一個人跟我們說歡迎你們來到埋骨地。”
徐鵬輝皺起眉頭:“什么埋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跟我們細細說說,是什么人帶你們去的?”
吉雅賽音告訴徐鵬輝,前年過了年后,兄弟兩人跟著父親到沿海某地打工,在一個工地幫人蓋房子,具體的地方兄弟倆說不上來,只知道那個樓盤叫幸福家園,那年回家過年的時候,爺爺突然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不起。
第二年父親就在家照顧爺爺,把兄弟兩人交代給工頭何建強。
這個工頭是吉雅賽音的父親飄來出去打工的時候認識的,已經好幾年了,飄來讓何建強幫兄弟兩人拿著工錢,過年的時候再拿給他們帶回來。
飄來把兄弟兩人送上前去工地的長途班車,讓何建強來車站接他們。
兄弟兩人沒見過外面的世界,除了在工地干活外都不敢出去轉轉玩玩,害怕走丟了。“我們相信何建強,每個月工錢都給他,我爹讓他過年前幫我們買車票送我們坐車回去。”
不到過年,工程就結束了,工人們都結了工錢陸續回家。
吉雅賽音兄弟總拿不到錢,最后他們忍不住了發問,何建強就讓兄弟倆在工地等上幾天,因為他取回來的錢發完了,他下次去銀行取錢來就給兄弟倆,買車票送他們回家。
“那是什么地方?”徐鵬輝問。
“不知道。”吉雅賽音搖搖頭,何建強說完就離開了工地,兄弟兩人以為他去取錢了,滿心歡喜地等著拿到錢回家過年,可是兄弟倆等了幾天,何建強也沒有出現,工棚里剩的東西都快要吃完了,何建強也沒有出現。
有一天早晨,挖掘機的聲音把兄弟倆吵醒了,幾個保安過來到工棚說:“你們兩個,快走了快走了,我們要把工棚拆了!你們的活已經干完了。”
“可是,我們還沒拿到錢。”吉雅賽音著急起來。
“那我們可管不了,要找你們工頭拿。”
“他不見了。”
“我們也管不了。”
挖掘機幾下就把工棚拆了,兄弟倆沒辦法,就只能到了外面,他們沒有單獨出門過,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道該向什么人求助,只能到了一條小吃店比較多的街上,撿著別人吃剩的東西維持生存。
過了十來天,四十來歲的陳良出現在兄弟倆的世界里。
那天早晨,兄弟倆和往常一樣,在一個垃圾桶里翻吃的,他們的衣服已經臟得不成樣子了。
陳良看了兄弟倆一陣:“嘿,你們兩個過來。”
吉雅賽音抬起頭來:“你叫我們?”
陳良點點頭:“就是叫你們。”
說罷,他在旁邊的包子鋪買了四籠小籠包,朝著兄弟兩人晃了晃:“來,吃這個。”
兄弟倆高興得不得了,狼吞虎咽地在路邊吃了起來,很快就把小籠包吃完,又把一大碗湯喝下肚,這些天來,他們沒有像現在一樣吃過一頓飽飯。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從哪里來的?”
吉雅賽音和陳良講了自己的遭遇。
陳良說:“這個死絕良心的何建強騙了你們,他帶著你們的錢跑了!這樣吧,你們跟著我,我給你們吃的。”
“你是做什么的呢?你認識何建強?”吉雅賽音問。
“哦,我是做藥材買賣生意的。何建強這個爛人,怎么會不認識?”
“我們能幫你做點什么嗎?我爹告訴我們不能白吃別人的東西。還有,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這個要慢慢來,他不在這里了,有機會我會幫你找到他,把你們的錢要回來。在這之前你們就跟著我,你們可以幫我帶帶藥材,我還可以給你們錢。”
“那沒問題,我們苦夠錢就回家了。”
“行。”
陳良把他們帶回住處,給他們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那段時間,陳良就讓兄弟兩人在他住處,哪里也不讓他們去,兄弟兩人有吃的,閑著就睡覺,感覺比在工地好多了。
過完年后不久的一天,陳良就跟兩個年輕人說:“我要去買藥了,你們跟我去。”
“去哪里呢?”
“去云南。”
“云南,那是我們的老家呀。”吉雅賽音很高興。
“那就好那就好。”陳良說,“我們明天就出發。”
兄弟倆覺得白吃陳良那么久也挺不好意思的,終于有機會可以幫他做事,而且是去自己老家做事,心里就高興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跟著陳良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車。
兄弟倆沒坐過火車,非常興奮,兩天兩夜之后,他們到達了昆明,住了一晚之后又坐上了去邊境的汽車。
兄弟兩人也不知道去的是什么地方,記不起來名字了,反正那地方看起來和自己的老家不太一樣,陳良帶著他們在那兒玩了兩天,告訴他們這是邊境地區了。
他們住在一個連衛生間都沒有的廉價小旅社里。一天夜里,睡得很沉的兄弟倆被陳良喊醒:“走,我們帶藥去。”
兄弟倆跟著陳良出了賓館,幾輛摩托車接著他們到了一座山腳,兄弟倆跟著陳良從一條小路翻過山,到了一座小鎮,陳良告訴他們這是緬甸。緬甸他們知道,兩個人大吃一驚,怎么就跑到緬甸來了。
陳良告訴他們,這種藥國內不賣,是走私過來的,要從緬甸運進去。
兄弟倆覺得陳良是好人,就沒懷疑。
第二天天黑后,又來了幾輛摩托車接他們。
不知道過了多久,摩托車拉著他們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兄弟兩人被帶到一間簡陋的茅草屋里。
屋里點著一支蠟燭,陳良說他有事要出去一下,就走出了茅屋,風呼呼地刮著,兄弟倆害怕起來。
不多時,幾個背著槍的男人推開門,進了屋子。
一個男人奸笑著打量著他們說:“歡迎來到埋骨地,小伙子們!把這些東西吞下去!這是你們老板要帶的藥。”
他丟了一堆丸狀的東西在兄弟倆面前。
兄弟倆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解,什么藥需要這樣吞下去帶呢?
那幾個人取下槍對準兄弟倆:“吞下去,不要咬破了,這藥貴得很。”
他們兩個只好照做,吞下之后,那個說話的男人滿意地笑了笑。
這時候陳良也從門外走了進來:“不好意思,剛剛讓你們兄弟倆受驚嚇了,這就是我要你們幫忙帶的藥,有些特殊,所以要吞進肚子,不能讓警察查出來。這次幫我帶回去,我就讓你們回家。”
兄弟倆看到陳良出現很高興,知道是他的藥就沒懷疑更多了,跟著陳良回到了國內,一路上,陳良只給他們吃水果、喝水,不讓他們吃飯。
“后來,你就把我們帶來這里了。”吉雅賽音說。
“你們知道你們帶的是什么東西嗎?”
“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是那個叔叔讓我們幫忙帶的藥。”
“你們知道帶你們來的那個叔叔叫什么名字嗎?”
吉雅賽音搖搖頭:“我聽到有人叫他良哥。”
“知道他住在哪里嗎?”
吉雅賽音又搖搖頭。
“這樣我們可沒辦法幫助他們,你在筆錄里把這事情講清楚。”徐鵬輝告訴負責做筆錄的同事小吳。
看起來這兩個年輕人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他和同事把年輕人帶到衛生院拍了X片,確實肚子里有東西,讓醫生開了藥,回到派出所讓兩個年輕人吃下,給了他們一人一個盆,讓他們拉到里面沖干凈。
不多時兩個人就把吞下去的海洛因排了出來,徐鵬輝和同事稱了重量,兩個人吞了足足有700克。
兩個孩子表情輕松了許多,他們覺得任務完成了:“叔叔,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恐怕不行了。”徐鵬輝眼神低垂,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拿出手銬將他們一只手銬了起來,手銬的另一端銬在休息室的椅子臂上。兄弟兩人大吃一驚:“為什么要銬我們?”
徐鵬輝說:“因為你們帶的這玩意。”他沒告訴他們那是什么東西。
在休息室等待公安局的人來押運兄弟兩人的時候,徐鵬輝打開影碟機,放了一部周星馳主演的電影《唐伯虎點秋香》。
那兩個孩子沒看過電影,看得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是怎么回事。他們以為自己只是幫別人走私藥罷了,不會有多大事,那純潔的笑聲讓徐鵬輝極為難過,有那么一刻,他后悔自己抓了他們。
電影看完之后,吉日格勒問徐鵬輝:“叔叔,還能給我們再看看嗎?”
徐鵬輝忍住眼淚,又給他們看了一遍,直到公安局的車來把他們接走送去看守所。
徐鵬輝講故事的時候眼眶是紅的,無論多少次講起來都是這樣。
每一個有良心的人聽說這樣的事情都會如此,更何況一個親手經辦這樣一個案子,心里充滿了正義的警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