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飛船保衛戰(1)
- 以她之名:第一次接觸
- 邁克爾·R·希克斯
- 5530字
- 2015-01-28 11:18:27
阿蒙森知道,自己可能因為大敵當前擅離職守而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不過他敢肯定,所有這些船員,尤其是他本人,用不著為那些條條框框而擔心,因為大家恐怕活不到那天了。
雖然阿蒙森是勘測組負責人,但他的指定躍遷和作戰崗位并不在勘測艙內,而是在艦橋正前方兩層甲板下的主損管點。作為奧羅拉號的“元老級”船員,阿蒙森從奧羅拉號啟航以來就一直跟隨著她。他不僅僅是一流的宇航員,還是個通曉飛船系統的工程師,負責在緊急情況下協助副船長管理飛船的損管小組,在躍遷其間充當處理意外情況的后援力量。
主損管點所在的船艙平常用作下層船員的廚房,與船上大部分船艙不同,這里有一個真實的觀察孔——一個開向飛船外部宇宙空間的窗口,而不只是個視頻顯示器。
被那場無法解釋的電子颶風襲擊過后,飛船上所有電力系統都已癱瘓,到處是一片漆黑,人造重力也不復存在。阿蒙森利用反作用力將自己推到觀察孔前,從那兒向外看去,他能夠看到奧羅拉號船頭處那艘巨大的外星戰艦。他的眼睛——現在映出的更多是怒火而不是恐懼——看到了這個怪物圓滑起伏的側腹部,那上面裝飾著巨大的神秘符號,從突出的船首一直延伸至纖細的船尾。阿蒙森猜測這艘船至少有四千米長,甚至可能達到五千米。它真可稱得上是工程學上的一朵奇葩,但卻明擺著來者不善。
這時,阿蒙森看到大約二十多個小東西,從一個像生物括約肌一樣打開的凸窗中被射了出來。眼見它們穿過兩船之間相隔的幾百米距離,阿蒙森很清楚它們為何而來。
“庫瑪少校!”阿蒙森向副船長喊道,后者一直在摸索著尋找應急器材柜,希望找到一個能用的光源。“長官,你得看看這個!”
“什么東西,詹斯?”羅杰·庫瑪應聲答道,也來到觀察孔跟前。
“看……”阿蒙森指向那些迅速靠近的身影。其中十多個正要降落在主要居住艙區,其他則拉開陣型準備分散降落在飛船其余部分。“它們要登船。”
羅杰·庫瑪張大嘴瞪著迫近的外星人。他不愿相信,但在飛船遭遇剛才的變故后已經再沒有其他解釋。“老天,”他低聲叫道,然后轉身躍過船艙,退回一片死寂的破損管制臺。就在這時,墻面、地板,以及天花板開始放光。
“搞什么鬼?”阿蒙森倒抽一口涼氣,往艙壁上推了一把,把自己反彈回來,眼前這攝人的外星技術讓他驚嘆不已。而觀察孔外的外星登船小組正在快速逼近。
突然間,重力恢復了。阿蒙森聽到一個沉重的撞擊聲,然后是短促痛苦的叫聲,是羅杰·庫瑪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阿蒙森自己摔得也很狼狽,好在他背部著地就地一滾,吸收了大部分沖擊力。阿蒙森向船艙的另一側看去,副船長癱在一張桌子旁,蜷曲的右腿被壓在身下,左側小腿的骨頭從肉里穿了出來,閃著銀白色的光:骨折了。
阿蒙森趕忙來到副船長身邊。
“少校……”這時他才看到羅杰·庫瑪腦袋下面淌出了一灘血。阿蒙森摸摸他的脈搏,感到了微弱但平穩的心跳:他還活著,但明顯受了重傷,急需治療。
羅杰·庫瑪的狀況讓阿蒙森一下陷入兩難境地。當飛船進入戰斗狀態時(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一場戰斗在所難免),阿蒙森必須堅守崗位,直到有人來替班:機艙沒準能夠重啟電力系統,他得留在這兒指揮損控小組趕到最需要的地方——但他也可以選擇盡自己所能去擊退登船者。
在躍遷程序運行期間,阿蒙森通常是唯一駐守在這兒的人,如果躍遷出了問題,他可以部分充當艦橋和機艙的后援力量。羅杰·庫瑪之所以也在這里,是因為船長希望這次躍遷能夠多一點后備人手。但是在船長匆忙之間發出進行全船戰備部署的命令后,作戰崗位位于此處的六個軍士一個都沒到。阿蒙森猜測他們要么是因為照明和重力系統失效而迷失了方向,要么就是被密封的艙門給困住了,或者跟羅杰·庫瑪一樣受了傷。
至少眼下阿蒙森得靠自己了。
阿蒙森知道自己應當首先想辦法救助羅杰·庫瑪,但他同時又迫切想跟船長取得聯系。這片神秘的藍光提供了足夠的照明,人工重力的恢復也為行動提供了便利,但這一切肯定都出自外星人之手。毫無疑問它們現在成了奧羅拉號的主宰。
這個想法讓平日難得動氣的阿蒙森突然有些憤怒。不,何止是憤怒,簡直是怒火中燒。阿蒙森從來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即便是在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情況下,他都難得發火。但這些外星人攻擊了他的飛船,自龍骨投建那天起他就與之朝夕相守的飛船。船員們嬉笑玩鬧,把奧羅拉號當成一只大玩具,而飛船也逐漸成為了這些大孩子共同的家。阿蒙森雖然還沒和大家成為真正的朋友,卻已經對他們產生了深深的敬意。現在大伙兒得鼓起勇氣為飛船打發掉這群入侵者……
阿蒙森內心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融化,如同熾熱的鋼水一般流走了。他不愿離開副船長,知道自己眼下的所作所為顯然不符合《人類星際指南》的要求,也知道如果軍事法庭判他大敵當前擅離值守,自己就得被槍斃。
但是阿蒙森聽到通往飛船其他部分的通道上突然響起了叫喊聲,他沒時間考慮那么多,登船者已經來了。
阿蒙森迅速行動起來,離開廚房,順著通道向與叫喊聲相反的方向奔去。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飛船的槍械庫。
“報告破損情況!”正當大家身陷突如其來的黑暗以及詭異的失重感之中時,麥克拉倫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的聲音不大,也沒有流露出一絲恐懼。解決問題向來是船長的看家本領,現在問題來了,盡管是個離奇得讓人難以置信的問題,他還是集中起精神想辦法解決它。
“所有設備都連接不上了,船長,”賴莎在黑暗中的某個地方迅速匯報。羅杰·庫瑪還在下面損管艙里,因此賴莎成了艦橋上的代理大副。她的聲音中顯出幾分緊張,好在她尚且能夠控制。“所有系統,包括電池供電的備用設備,都失效了。”賴莎停頓一下,“通信斷了,一點兒也連不上。據我推測,船殼還沒破裂。我沒聽到空氣外逸的聲音。”
麥克拉倫情不自禁地笑了。身處這樣一艘堪稱現代科技奇跡的飛船中,卻在一眨眼的功夫淪落到要依靠人類最古老感官的地步了,他心里想。麥克拉倫知道機艙會竭力搶修飛船的電力,但他必須跟船員重新取得聯系,還要弄清楚這些外星人到底想搞什么鬼。
“船長!”通信崗的文書軍士大聲喊道。由她的控制臺開始,艦橋里的每個平面,都開始放射出深藍色的光。
正飄向指揮椅的麥克拉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至少這亮光驅散了黑暗。“放輕松,”他安慰道。“也許外星人是想幫我們——”
這時候重力突然恢復了,卻來得像個不速之客。一些船員用安全帶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另一些則沒有。只聽見幾個身體與地面重重相撞的聲音,那些像麥克拉倫一樣沒有捆在座位上的人紛紛被粗暴地摔在了甲板上。幸運的是,沒有人受傷,最多只是臉面上不大好看而已。
“把門打開,”麥克拉倫盡可能鎮定自若地站起身來,厲聲命令道,“搞清楚飛船其他地方情況怎么樣。”
賴莎領著其他兩名艦橋船員走到門邊,指揮他們移去地板附近墻面上的手動檢修孔蓋板。這操作雖然要費些力氣,但卻簡單直接:先是要給門開鎖(在超空間躍遷互鎖程序啟動時,飛船的主要船艙會自動密封),然后搖動曲柄打開門。
門打開到差不多剛能擠過去一個人的寬度時,麥克拉倫聽到通向船首和船尾兩個方向的通道中都傳來怒喝聲和恐懼的尖叫聲。他側身擠進還在徐徐張開的門縫,想要搞清楚外面發生了什么。麥克拉倫順著通往船首的通道望去,沒看到一個人影,但那兒確實是尖叫聲最多的地方。船員們可能在船艙里,而不是在過道上四處亂竄。
突然麥克拉倫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抓住了——這只手力道之大,只可能是賴莎——然后就被硬生生地從門口拽回了艦橋中。
“搞什么——”麥克拉倫話還沒說完,只見一道刀光劈過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關上門!”賴莎朝那兩個目瞪口呆的船員大聲喊道,他倆還在把門搖開。“立刻關上!”就在剛才船長從門縫里往外擠的時候,賴莎看到外星人沖到了他身后。她根本沒多想,只是本能地作出反應,一把抓住船長,在怪物發動攻擊時用盡全力把他拽回來。
麥克拉倫看著站在入口另一邊那個沖他呲著獠牙的怪物。那怪物用刀指著他的胸口,就在門滑閉的那一刻,他看到對方手上尖刀似的黑色利爪在不停曲張。
佐藤一郎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恐懼。他感到一股油膩膩滑溜溜的東西在胃里不斷地伸來卷去。他害怕不是因為飛船里莫名其妙地變得漆黑一片,而且人工重力也消失了,也不是害怕那些來勢洶洶的外星人。
令佐藤恐懼的是黑暗本身,他一直都怕黑。佐藤在海軍學院的時候,床邊永遠放著一個小手電筒,這讓室友一直覺得他有幾分怪異。佐藤只好搪塞說純粹是應急用的,是未雨綢繆、以防萬一。這只手電筒他用得不多,但直到十九歲,那種對黑暗的恐懼還會不時地回來拜訪。佐藤會一身冷汗地醒來,心中充滿恐慌,直到伸手摸到手電筒那令人心安神定的輪廓。這個小東西也就佐藤的大拇指大小,然而他通常只消摸著它就能定下神來,控制住來勢洶洶的恐懼。但需要驅散黑暗時,佐藤必須打開手電筒才行。
當佐藤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父親就對他特別不滿意,怎么看他都不順眼,還會把佐藤關進公寓的一間狹小壁櫥里。佐藤的父親費了很大力氣確保兒子的這間禁閉室里空氣充足,但是光線絕對透不進去。佐藤必須在里面一聲不吭地坐著,直到父親決定把他放出來。如果這孩子哪怕只是嗚咽一聲,就會被父親拖出來痛打一頓,然后被扔回去禁閉更長時間。曾經有一次,佐藤的母親不惜違反“夫為妻綱”的不成文法律(這是長野星上很多家庭的慣例),試圖阻止她的丈夫。那男人把她暴打一頓,打得她鼻青臉腫。那段時間每當她不得不拋頭露面時都深以為恥,直至傷痕消退。從那以后……
佐藤搖了搖頭。過去就過去了,他告訴自己,要著眼當下。佐藤顫抖著把手伸進緊身短上衣,摸出那支隨身攜帶的小手電筒。他在手電筒的開關上上捏了一下,但它沒有反應。就像飛船內所有其他用電設備一樣,這只手電筒也不能用了。
佐藤感到一股恐慌如同膽汁一般從喉頭涌上來。
“一郎,你還好嗎?”黑暗中有個聲音輕聲問道,卻看不到說話的人。佐藤突然感覺到一只手寬慰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是安娜·扎連斯基,三位見習軍官中最年長的一位。佐藤是大學二年級,安娜是四年級。他感到她的手從胳膊上移下來,握住了自己的手。佐藤為自己需要這種安慰而感到羞愧難當,但還是對安娜在他手上那寬慰的一捏回以謝意。他還在心里無聲地感謝安娜,因為她沒有跟自己說什么“一切都會好的”之類的陳詞濫調以示安慰。
佐藤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沒事的。船長會知道該怎么做。
突然間船艙里有人用中文大聲罵起臟話來,這抑揚頓挫的咒罵聲是從姚軍士那兒傳來的,他正在黑暗中掙扎著想要開啟輔助機艙的艙門。在地球上,中國和日本是出了名的不合,但佐藤卻很快就喜歡上了姚銘。這位大哥級的老兵對年輕的見習軍官小弟也有同樣的感覺,只是從不公開承認罷了。姚銘對各種臟話信手拈來(用的當然是漢語,不過他很樂意幫你把它們翻譯成標準英語,也就是現在所知的“標準語”),一天到晚面帶微笑。他是一個電腦天才,曾多次獲得進入候補軍官學校的機會,但都禮貌地回絕了。“如果我去的話,”姚銘用非常正式的標準語語法解釋道,“就不能做我最擅長的事情了。”這其中的邏輯無可辯駁。他沒什么遠大抱負,安于現狀,怡然自得。
姚銘的崗位也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獨立于計算機實體核心的計算機操作中心,中心位于往下靠近機艙的部分。因為佐藤一郎和安娜·扎連斯基在應用計算方面顯示了極高的才能,所以船長順理成章地指派姚作他們的導師。“千萬別在酒吧里說姚教的漢語,”船長笑著警告他倆,“否則人家會往你們腦袋上掄椅子。”
姚銘二話不說就接納了這兩個年輕人,把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并且非常享受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三個人在共處的六個月里成為了親密的朋友(雖然佐藤有時仍舊對自己的真實感情深藏不露)。這些見習軍官讓姚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日日夜夜思念著他們。
船艙突然開始像放射性物質那樣發起光來,姚又激情澎湃地噴出了一串臟話。
佐藤現在看到了正蜷在門邊的姚銘。檢修孔蓋板打開了,姚銘小心地將把手搖了幾圈,把門打開了一絲縫隙。
“我想確認一下通道里是還有沒有空氣,”姚銘就像在說一句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旁白。“我沒聽到任何失壓的動靜,但還是小心為妙。”
姚銘開始用力搖動把手,艙口徐徐打開。
佐藤掙扎著要從椅子上脫身(姚一向堅持每次躍遷時兩個見習軍官都要系好安全帶),卻受到了士官大哥的警告:“呆在椅子上,年輕人。”就像姚銘腦袋后面也長了眼睛似的。
“遵命,銘[1],”佐藤順從地說,一邊停止了掙扎,倒回作戰椅上。他剛才用了姚銘的名字來稱呼他。佐藤注意到安娜在沖自己微笑,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她的手還握在一起,霎時感到一陣困窘,連脖子都紅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捏捏安娜的手,然后放開了。他看到安娜也沖他笑了。
“啊!”姚銘突然驚呼一聲。重力恢復了。他本來半蹲在蓋板旁邊,一只手撐在檢修蓋板上以支持住身體,另一只手正在把門搖開。重力恢復時,姚銘的腳吃住了身體的重量,順勢一彎,就好像他早就準備好了似的。
佐藤當然也感到自己又有了重量,但因為姚銘堅持要他們捆在椅子上,佐藤完全沒有受傷的危險。姚銘就像母親一樣呵護著這些見習軍官,在所有職責中,他把這一點看得最重。
“也許我們那幫了不起的的工程師們已經修復了一部分飛船系統,”姚銘站起來,轉身對佐藤和安娜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門已經完全打開了。“現在讓我們去找其他船員——”
“姚!”安娜尖叫著警告他,指著他身后的通道。
佐藤此時正忙著解開戰斗椅的安全帶(盡管姚還沒有允許他這么做),他猛一抬頭正好看見一個鬼影似的人形動作流暢地走進船艙。它——從護胸甲的形狀來看,這應該是個“她”——很像以前祖父常給他看的一套日本格斗武士圖中的一位。無論她來自哪種文明,從外形上判斷,她只能是一個武士。見到她,佐藤就像日本古代那些卑微的農夫看見全副武裝的武士一樣嚇得魂不附體。這個外星武士身穿一套寒光閃閃的黑色鎧甲,右手握著一把刀,像一只覓食的猛虎一般盯著兩名年輕的見習軍官。
突然間,這個外星人意識到姚銘就站在她旁邊,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轉身,揮刀向他的脖子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