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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出茅廬:儲蓄與公共債務的“黃金律”

耶魯大學畢業典禮幾天后,我飛往洛杉磯,將在位于加利福尼亞州圣莫尼卡的蘭德公司任職。該公司已成為經濟學、數學、運籌學等領域優秀專家解決重要國防問題的重要場所,其資金主要來自美國空軍,似乎還有美國國務院。出乎意料的是,托馬斯·謝林也在這里,他正在努力尋找結束冷戰的方法。我通過羅伯特·薩默斯結識到的頂級經濟理論家肯尼斯·阿羅和剛剛在時間效率優化方面取得突破的數學家理查德·貝爾曼都在忙碌著。由理查德·納爾遜領導的一個理論家團隊正在做關于“技術進步”(更確切地說,是創新)的新工作。午飯后,我們經常在海邊的木板路上散步,交流思想,各抒己見,這是一個多么令人興奮的地方。

身處洛杉磯,我同樣心潮澎湃。我沿著威爾希爾大道漫步,汽車展廳里的阿斯頓·馬丁和賓利汽車熠熠生輝,家具展廳里漢斯·瓦格納和巴塞羅那的椅子琳瑯滿目。一批新的流行歌手在北圣莫尼卡大道的游吟詩人酒吧開始了音樂生涯。(20世紀70年代是巔峰時期,涌現出埃爾頓·約翰、尼爾·揚、卡洛爾·金、卡莉·西蒙和詹姆斯·泰勒等出色的歌手。)無數電影院遍布全縣,此外還有一座歌劇院、一座宏偉的藝術博物館和一座即將落成的音樂廳。加利福尼亞的風情令人嘆為觀止,馬里布、貝爾艾爾、比弗利山莊、海灘和泳池等,這一切都在1964年抵達此地的畫家大衛·霍克尼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在加利福尼亞州四處旅行,結識洛杉磯以外的人同樣樂趣無窮。一個周末,蘭德公司和斯坦福大學的運籌學專家哈維·瓦格納帶我前往伯克利。在那里,我遇到了許多同齡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戴爾·喬根森,我們兩人在職業生涯中的交集頗多。還有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阿馬蒂亞·森,他為我樹立了嚴謹細致的典范,這也是我職業生涯中一直努力追求的目標。自那時起,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系。

在蘭德公司的工作非常具有吸引力。我最初被安排到數理邏輯部門,那里有很多經濟學家和統計學家。我通常周一到周四上班,一般都在研究一個頗具挑戰性的問題,即飛機零件庫存和待修零件庫存。在我解決了這個問題后,肯尼斯·阿羅評論說,這是動態規劃中解決二維問題的罕見案例之一。(他曾想將其納入自己正在編輯的一本書,但為時已晚,我對其失去了興趣。)每周五,我會致力于研究自己設定的課題“一個國家風險資本的最優積累”,這是我后來完成的一個項目。幾個月后,我向動態規劃理論的創始人理查德·貝爾曼展示了我的方程式,我不確定他會如何評價。他輕描淡寫地說:“這太簡單了,資本存量會趨向無窮大。”我答道:“是的,但我研究的是它趨向無窮大的速度!”

雖然在蘭德公司的工作非常有趣,但最終我還是覺得有必要重返學術界,從事我能夠勝任的經濟理論基礎研究工作。耶魯大學考爾斯基金會為我提供了一個減少教學任務的助理教授職位,我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因此,我回到美國東部,試圖重新開始我的經濟理論家職業生涯。

1960年9月,我回到耶魯大學,一開始對自己在接下來的6年里要做什么理論研究并沒有頭緒,當然也根本不知道會有什么成功或失敗的結果——事實是,我既經歷了成功,也經歷了失敗。在沒有自己的新理論可供研究的情況下,我開始留意現有理論中任何未被注意到的發現或改進空間。

理論家的成就往往體現在他們在學術或科學期刊上發表論文。在考爾斯基金會工作期間,我發表了三篇這樣的論文,其中第一篇也是閱讀量最高的一篇《資本積累的黃金律》,于1961年9月發表在《美國經濟評論》的短篇論文部分。[1] 這個想法是基于羅伯特·索洛和特雷弗·斯旺在20世紀50年代建立的增長模型提出的,相當簡單。[2] 假設世界長期以恒定的速度享受技術進步,并且這種情況將持續很長時間。同樣,假設社會選擇儲蓄的收入比例(簡稱“儲蓄率”)將保持不變,其水平可能過高或過低。通過一些數學運算,我發現能夠無限期維持最高消費增長路徑的水平,等于收入中利潤(而非工資)的百分比,這將使資本回報率接近國民收入的增長率。這一結論雖然大大簡化了許多復雜因素,但它表明(從邏輯上講)儲蓄可能過多了。這一發現也可能質疑了一些規劃者提出的觀點,即大幅提高儲蓄率可以避免由于世界人口急劇上升而導致的人均消費下降。(與消費增長的下行壓力相比,更令人擔憂的是無休止的人口增長對環境造成的破壞。)

這篇短篇論文在我的經濟理論研究中一直占據著特殊的位置。我在構建的數學模型中設置了一個場景,即城鎮居民沉浸在方程展開所帶來的激動之中。一些讀者表示很有趣,比如羅伯特·索洛寫了一則續篇寓言,雖然他沒有發表。但另一些讀者不以為然,有人問我為什么采取這種方式。也許是為了引起人們對問題及其解決方案的關注,也許是為了取悅讀者和我自己,也許是為了諷刺經濟學家模型的極端簡化(我們在模型中簡化或省略了太多因素)。也許這反映了我需要表達一點兒想象力——發揮我所擁有的創造力。另一個奇怪的現象是,許多經濟論文的作者要等上好幾年才能等到自己的作品被引用,而這篇短篇論文在幾個月內就登上了教科書和期刊論文的版面。后來,諾貝爾獎委員會認為這篇“黃金律”論文足夠重要,因此在長達四頁的頒獎聲明中引用了這篇論文。

我當年在考爾斯基金會寫的第二篇論文是《風險資本的積累》,其發表在1962年10月的《計量經濟學》期刊上。[3]這篇論文是我在蘭德公司時開始寫的,在考爾斯基金會完成。我出于好奇,想分析投資回報率的風險增加是否會導致儲蓄供應減少,從而壓縮投資(在均衡條件下)并減緩資本積累;或者相反,是否會導致儲蓄供應增加(因為規避風險的投資者感到更加脆弱并有動力持有更大的緩沖資金),從而為更多的投資騰出空間,加快資本積累。答案是兩者都有可能。(這個結果可能有助于解釋為什么主要依賴風險資本收入的家庭相對節儉,如農民或富有的繼承人。)雖然我并未深入探索這一領域,但我很高興看到保羅·薩繆爾森在1969年的一篇論文中對此理論進行了擴展,哈佛商學院的其他人也在這一基礎上展開了進一步的研究。

在考爾斯基金會工作期間,我構思的第三篇論文是《投資的新視角》,并于1962年11月在哈佛大學《經濟學季刊》上發表。[4] 繼20世紀50年代首創“增長模型”之后,索洛又提出了技術進步的概念,即技術進步只有“體現”在新的資本產品中才能產生生產力。正如我所說,新的視角下“投資的作用不僅是深化資本存量,還要實現資本存量的現代化”。我發現,從長遠來看,將技術進步引入增長模型并沒有產生顯著影響,增長率和投資回報率與技術進步必須“體現”在投資中的程度無關。我還研究了這一模型中的短期動態效應,例如在給定投資產出比的情況下,預期的勞動力增長率上升會導致資本存量更加現代化。盡管這篇論文寫得很好,也有一定的趣味性,但它并不具有開創性,因此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

正是由于在考爾斯基金會工作的這段時光,我深感自己與我和同事在工作中所探討的世界息息相關。我在那里的第一年,約翰·肯尼迪在與理查德·尼克松的總統競選中獲勝,并于1961年1月上任。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當天我接到通知要去伍爾西大廳監考期末考試,而那里離我住的地方有一英里多。當我步行前往時,天空正飄著雪,因此考試結束后,我想盡快回家觀看肯尼迪和羅伯特·弗羅斯特在就職典禮上發表的演講,也很激動曾在阿默斯特見到過他們。然而,人行道上積雪很深,寒風凜冽,當我回到家時,就職典禮已經結束,我錯過了肯尼迪的演講和弗羅斯特的致辭。[5]

肯尼迪政府接替了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政府,召集了一批新的經濟學家。詹姆斯·托賓在經濟顧問委員會任職一年后,亞瑟·奧肯接替了他的位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標志著耶魯大學地位的提升。然而,就在同一時間,謝林轉投哈佛大學,這是耶魯大學的一個巨大的損失。而一些從芝加哥來到考爾斯基金會的明星人物隨之離開,比如:杰拉德·德布魯去了加利福尼亞大學,雅各布·馬爾沙克去了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

不久后,在麻省理工學院工作的索洛應召到委員會幫忙,這使他所在的部門人手不足。1962—1963年,我應邀到麻省理工學院擔任客座副教授,代替羅伯特·蒙代爾講授一兩門課程,其中包括秋季學期為博士生開設的一門具有挑戰性的資本理論研討課。在那門研討課中,我在拿到課程大綱和閱讀清單后,不得不閱讀并教授一些我不夠熟悉且有時難以理解的材料,而蒙代爾有時會過來旁聽。此外,學生們都非常聰明,比如克里斯蒂安·馮·魏茨澤克、邁克爾·因特里加托爾、戴維·勒瓦瑞和艾坦·謝辛斯基。不過,能夠證明自己可以勝任這項工作,這種感覺真好。

然而,我和大多數同行一樣,并不是為了教書而進入這個行業。我們投身學術界是為了獲得開展研究、撰寫文章所需的支持。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希望自己的工作能為社會和世界做出貢獻。我們需要保持自身的教學水平,以便抓住各種機遇:與有天賦的學生互動并給予他們指導,或者分享我們的理論和研究成果。

在麻省理工學院,我目睹了經濟系的明星學者在那個時代是多么才華橫溢、見解獨到,也意識到了自20世紀50年代初以來,經濟系的發展是多么蒸蒸日上。這里不僅有薩繆爾森、索洛和弗蘭科·莫迪利安尼等超級巨星,還有各自領域的領軍人物,如歷史學領域的查爾斯·金德爾伯格、發展學界的埃弗塞·多馬和公共經濟學領域的弗朗西斯·巴托。能有機會與這些大師交流切磋,我深感榮幸,這也拓寬了我對他人追求目標的理解與認知。

最重要的是,能與保羅·薩繆爾森保持密切聯系,實乃幸事。在他位于貝爾蒙特的家中,他把我介紹給了哈佛大學的一些成功人士。在哈佛廣場附近我的住所舉辦的一次愉快晚宴上,他唱了《費加羅的婚禮》中的一句歌詞。薩繆爾森博覽群書,有人說他每晚都在讀書——也許是為了暫時擺脫白天困擾他的經濟問題。他在文化和歷史方面興趣廣泛,這就解釋了他教科書內容的豐富性,以及我們之間的默契度。我們交流過經濟學方面的問題,盡管交流的次數并不如我所愿。在教師餐廳的一張桌子旁,我們探討過許多假設和論點。在我表達了對某些問題的看法后,薩繆爾森就會長篇大論地質疑我的觀點。弗朗西斯·巴托坐在我們中間,他問薩繆爾森是否應該放我一馬,但薩繆爾森認為我能夠接受質疑,因此堅持對我進行追問。我至今仍懷念那些在麻省理工學院一起共進午餐的時光,我們常常低估這種交流對檢驗我們思想的重要性。

春天的時候,我的教學任務大大減輕,于是我著手開展了一個關于公共債務的新項目。考慮到其分析方面的挑戰和爭議性問題,我原本猶豫是否要開展這個項目,但當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邀請我就此主題撰寫一篇專著時,我便于六月底毅然投入了這項艱巨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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