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氣氛凝固。

韓昭劍眉倒豎，怒視趙虎，寒聲質道：“趙虎！看見這具尸體，你應該想起了什么吧？”

那具尸體，正是被活活餓死的老礦奴。

瘦骨嶙峋，衣衫襤褸，靜靜躺在地上，似在無聲控訴著趙虎的罪惡。

從死狀便不難看出，乃是長期挨餓、受凍、勞作過度而慘死。

趙虎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舊拼死搖頭，矢口否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嘴硬的同時，雙腿止不住發抖，若不是強撐著，怕是早已癱倒在地。

云輕歌坐在主位上，輕輕抬了抬眼皮：“紫燕，你去提醒提醒他，讓他盡快想起來自己做了些什么。”

紫燕一襲紫衣勁裝，仿若暗夜鬼魅，聞言點頭，眼中寒光迸射。

“蹭！”

紫燕腳尖輕點地面，身形如疾風般掠出。

手中長鞭仿若蛟龍出海，“噼啪”一甩，鞭梢劃破空氣，發出尖銳呼嘯。

一股強大的威壓，瞬間如泰山壓頂般碾壓全場。

“不要！我說！我全都招！”

趙虎嚇得亡魂皆冒，“撲通”一聲跪地，一五一十地承認了自己的種種罪行。

從五年前擔任管事之位以來，這廝便染上了吸食五石散的嗜好，為了搞錢買五石散，不惜克扣錢糧、中飽私囊……

他聲音帶著哭腔，言辭間滿是懊悔，可在場眾人皆知，這不過是鱷魚的眼淚。

若非今日韓昭帶頭，抬尸下山，當堂對證，他才不會悔改呢！

云輕歌看向趙二爺，神色清冷：“趙二爺，依你看，本小姐該如何處置趙虎？”

趙二爺老臉漲得通紅，幾步上前，一腳踹在了趙虎臉上。

趙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踹翻在地，嘴角瞬間溢出鮮血，無比陌生的看著自己的親爹：“爹……”

趙二爺黑著臉，指著他破口大罵：“我沒有你這么個逆子！”

“老子跟你說過多少遍，奴隸的伙食絕不能克扣，你怎可背著我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趙二爺一番話，把趙虎克扣奴隸錢糧一事，跟自己撇得干干凈凈。

隨即轉向云輕歌，無比誠懇躬腰抱拳：“還請二小姐恕我教子無方，此子既然做出如此悖逆之事，但憑二小姐發落，趙二絕不姑息！”

老奸巨猾！

生怕本小姐追究到你頭上，連親兒子都舍棄了！

云輕歌心中冷笑，面上卻是微微頷首，美眸掃視一圈，冷聲道：“好！既然如此，本小姐宣布，即日起革除趙虎管事之職，貶為礦奴！”

“不經允許，不得離開云山半步！”

“轟！”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把趙虎魂都快炸飛了。

趙虎瞪大雙眼，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二小姐，使不得啊！我要是去挖礦，這礦場管事誰來當啊？這云山沒我鎮場子，還不亂了套？”

云輕歌微微點頭：“嗯，這倒是提醒了我，礦場人多嘴雜，容易生亂，確實不能沒有一個管事鎮場子！”

趙虎聞言，眼中生出一絲希冀，心中暗自慶幸：我就說吧！二小姐不會這么絕情！這云山少了我趙虎，那能行嗎？

然而云輕歌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讓趙虎徹底墜入絕望。

“即日起，礦場管事之位，由韓昭接替！”

“云山礦場三百奴隸，包括趙虎，全部聽從韓昭號令！”

“韓昭，從今往后，趙虎為奴，你身為管事必須好好替我看著他，他若是敢偷懶，你就給我狠狠的抽他！”

云輕歌這番話，如同給趙虎判了死刑。

趙虎雙目空洞失神，神情麻木，無法相信昔日的礦奴，居然成了他的頂頭上司！

以自己以往對待韓昭的態度，韓昭當了管事，還能有他好果子吃？！

趙二爺唯恐云輕歌找自己麻煩，只能當做沒聽見，立在一旁悶不做聲。

而湘靈幾人聽聞這消息，先是震驚得合不攏嘴，回過神來后，都打心底里替韓昭感到高興。

老何眼中淚花閃爍，抬手抹了一把淚，心里不禁感嘆：老韓吶，你家昭子有出息了！

可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韓昭，卻突兀開口道：“二小姐，這管事之位，請恕在下實不敢當！”

眾人聞言一驚，老何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滿心疑惑：這孩子，害失心瘋了不成？

多好的差事！多少人想干都干不成，怎么到你這還不想干了呢？

云輕歌也是微微挑眉，目露訝色：“為何？”

韓昭上前一步，朝天豎起四根手指：“二小姐，若要我當這個管事倒也不是不行，但需得答應我四個條件。”

“條件？”

原本心中就視韓昭為眼中釘的趙二爺，此時如同抓住了韓昭的把柄，瞪大雙眼，怒聲呵斥道：“反了你了！一個奴隸，還敢跟二小姐提條件？”

云輕歌雖未言語，心中已有幾分不悅。

好心抬舉你當管事，你還跟我談上條件來了？

縱然武功不錯，但此等心性只怕也難堪大任。

云清歌垂下眼眉，語氣明顯冷淡了幾分：“什么條件，說來聽聽吧！”

韓昭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其一，好生安葬老礦奴的尸骨。他無兒無女，孤苦伶仃，為礦場奉獻一生，不能死后凄涼。”

“其二，礦奴三餐不求有肉，但務必讓大家吃飽。人是鐵，飯是鋼，餓著肚子怎能干活？”

“其三，修繕工棚，發放棉被，讓大家晚上睡覺不至于吹風受凍。寒冬已至，北風是真能凍死人。”

“其四，每天原礦產量固定，只要完成固定產量，就可以休息，不能把人往死里折騰。”

言罷，韓昭目光堅定，對云輕歌拱手道：“在下斗膽提出這四個條件，若是二小姐能夠準予，我韓昭必為二小姐赴湯蹈火，便是將這一腔子骨血賣與二小姐，也在所不惜！”

韓昭的聲音擲地有聲，回蕩在房內余音繞梁，久久不絕于耳。

云輕歌不由一愣，她萬沒想到韓昭所提的竟是這般條件！

就連一直面無表情的紫燕，也不禁動容，高看了韓昭一眼。

此子當真是心胸不凡！

四個條件，沒有一個條件是為了自己，全部是在為礦場的奴隸著想！

云輕歌心中的不悅瞬間煙消云散，看著眼前身姿挺拔的韓昭，就如同發現了什么稀世珍寶。

看走眼了！

本以為他是得寸進尺，想為自己謀好處，不曾想卻是在為他人考慮。

身為奴隸，不卑不亢。

肩挑大義，為友為鄰。

其志烈烈，其德昭昭！

如此人品，如此武藝，若是出身稍微好一些，只怕早就一飛沖天了！

沒想到我云家小小礦山，竟出了這么一個人物！

而韓昭身后的幾人，聽到這些話，無不是眼眶濕潤，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吃飽穿暖，干完活還能休息？

這是奴隸能過的日子？

擱以前，他們是想都不敢想啊！

“準了！”

云輕歌輕飄飄一句話，宛如定音之錘。

自此，云山礦場三百名奴隸的命運由此改變。

……

夜幕低垂。

韓昭一行人，拉著滿滿一驢車的糧食、棉被，回到了云山礦場。

幾名青年奴隸迫不及待地將今天在小樓里的所見所聞傳開了。

趙虎淪為奴隸！

韓昭成了管事！

消息如同旋風瞬間席卷整個礦場。

韓昭不僅為大家爭取到了足夠的口糧和棉被，還弄到一口棺材，將孤苦伶仃的老奴隸，好生安葬。

向來冷寂陰森的云山礦場上，今夜燃起熊熊篝火。

大伙兒圍坐在篝火旁，聞著鍋中四溢的濃郁肉香，直咽口水。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喜悅的笑臉，歡聲笑語在夜空中回蕩。

下雪了。

但大家并不覺得寒冷。

人一旦有了盼頭，心里就熱乎了起來。

從今往后，他們不會再忍凍挨餓了，也不用再怕趙虎的毒打。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往日埋頭讀書、苦練拳法、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冒死為他們爭取來的！

“韓昭！韓昭！”

眾人圍著火堆，喝著肉湯，大肆呼喊著他的名字。

聲音響徹云霄。

這個年輕人的名字，迅速傳遍了整個云山。

就連山下鹽池坊里燒鍋爐的一群老嬤嬤和小媳婦，提到最多的話題，也大都關于韓昭。

“話說那韓昭啊，身高八尺，力大無窮，一拳就把趙虎那孫子打得斷子絕孫了！”

“老娘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么有種的，那趙二爺是出了名的兇狗！不也拿他沒轍？”

“最讓人佩服的是，他居然敢和東家提條件，而且全是為了別人，沒為自己要一點好處！東家還全都答應了他！”

“這人，真爺們兒！也不知道，今后會便宜誰家小姑娘！”

“你們說他那么大力氣，那話兒得多厲害啊，誰家姑娘招架得住啊！”

“呵呵！王家媳婦兒，你是不是想男人了？要不給你弄根蘿卜下下火？”

“去你的！劉家嬸子，就才用蘿卜！”

“哈哈哈……”

一群婦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吹噓著道聽途說來的趣事，言語間還摻雜著各種黃腔。

角落里，何湘靈靜靜地縮在那兒，一言不發。

只是時不時小臉微紅，跟著大家一起傻笑一下，眼神中透著少女獨有的羞澀。

窗外飄進一片雪花，落在湘靈掌心，少女的心隨之融化：“下雪了，也不知昭哥在山上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