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烏魯克族 (2)
- 魔戒第二部:雙塔殊途
- (英)J.R.R.托爾金
- 4462字
- 2015-01-23 16:31:11
這趟路途后來那一段,無論皮平還是梅里都記不太清楚了。夢境和現實一般邪惡,交織成一條漫長悲慘的隧道,越往前走希望越渺茫。他們奔跑,繼續奔跑,奮力要跟上奧克的步調,一條冷酷的皮鞭巧妙揮動著,不時舔過來,如果他們停頓或絆跌,就會被一把拽起來拖著往前再跑一段路。
奧克飲料的熱力已經消退了。皮平又感到了寒冷難受。冷不防,他臉朝下撲倒在草地上。幾只指甲尖利的硬手抓住他,把他拎起來。他再次像個麻袋一樣被扛走,周圍的黑暗越來越濃重。這究竟是又一個黑暗的夜晚,還是自己雙眼發黑無法視物,他辨別不出。
模模糊糊地,他察覺到一片喧鬧。似乎有許多奧克要求停下來。烏格魯克在大吼大叫。他感覺自己被甩到地上,而他就躺在那里動也不動,直到又陷入黑暗的夢境。但他沒能逃離痛苦多久,一雙冷酷無情的鐵爪很快又攫住了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被上下顛來顛去,漸漸地,黑暗退去,他又回到了清醒的世界,發現已到了早晨。有奧克在大聲下令,他被粗魯地拋在草地上。
他在那兒躺了好一會兒,抗拒著絕望。他頭昏腦漲,但從體內傳來的那股熱力來看,他猜自己又被灌了一口飲料。有個奧克俯身看他,丟給他一塊面包和一條生肉干。他狼吞虎咽吃了那塊不新鮮的灰面包,但沒吃那肉干。他餓得要命,但還沒餓到去吃奧克扔來的肉,他不敢去想那到底是什么生物的肉。
他坐起來,四處張望。梅里離他不遠,他們身在一條狹窄湍急的河岸邊。前方隱隱聳立著一道山脈,一座高峰正被第一縷陽光照亮。在面前較低的山坡上,橫陳著一片黑暗模糊的森林。
奧克當中又是吼叫與爭論大作。看來一場北方奧克與艾森加德奧克之間的爭吵,又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有些奧克往回遙遙指著南方,有些則指著東方。
“很好,”烏格魯克說,“那就把他們給我留下!不準殺,我以前可就告訴你們了。但你們要是想拋下我們大老遠辛苦得來的東西,那就拋下好了!我會處理。就照老樣子,讓善戰的烏魯克族來干活好了。你們要是害怕白皮佬,那就滾!快滾!那邊有座森林。”他吼道,指向前方,“進森林里去!那是你們最好的指望。都給我滾!快點滾,要不我就再砍下幾個腦袋,讓別的長點腦子!”
又是一片詛咒嘈雜,然后絕大多數北方奧克脫離隊伍撒腿沖了出去,人數過百。他們瘋狂地沿著河流朝山脈奔去。兩個霍比特人則被留給了艾森加德的奧克,這是一幫冷酷邪惡的家伙,至少有八十個體型巨大、膚色黝黑、斜眼上吊的奧克,配著大弓和短闊的劍。少數身材比較魁梧并且膽子也比較大的北方奧克,留下來跟他們在一起。
“現在我們再對付格里什納赫。”烏格魯克說。但就連他自己的下屬,也有幾個不安地往南張望。
“我曉得,”烏格魯克咆哮說,“該死的馬娃子聽到我們在這兒的風聲了。那全是你的錯,斯那嘎【( Snaga),黑語中這是“奴隸 ”的意思,烏魯克族經常用這個詞來稱呼尋常奧克。 ——譯者注】。你和別的探子都該被割掉耳朵!但我們是戰 士,我們會拿馬肉打牙祭,沒準還有更好吃的東西。 ”
就在那時,皮平發現了為什么剛才隊伍中有些奧克指著東邊。此刻從那個方向傳來了嘶啞的喊聲,格里什納赫又出現了,后面跟著大約四十個跟他一樣長臂曲腿的奧克。他們的盾牌上涂畫著一只紅眼。烏格魯克邁步上前去會他們。
“你這是又回來了?”他說,“想明白了是吧?”
“我回來是要保證命令執行妥當,俘虜安全。”格里什納赫答道。
“這樣啊!”烏格魯克說,“你這是白費力氣。我會保證命令執行妥當,但得我說了算。說,你回來還想干什么?你當時走得匆忙,是落下什么東西了?”
“我落下了一個笨蛋。”格里什納赫咆哮道,“但跟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強壯的伙計,我可舍不得他們。我知道你會領著他們搞得一團糟,我這就來幫他們了。 ”
“好得很哪!”烏格魯克大笑說,“但是除非你有膽子打上一架,否則你就走錯了路。路格布爾茲才是你該去的地方。白皮佬就要來了。你寶貝的那茲古爾怎么啦?他的坐騎是不是又給人射啦?這會兒你要是把他帶過來,沒準能派上用場 ——要是這些那茲古爾真跟他們吹噓的一樣厲害的話。 ”
“那茲古爾,那茲古爾。”格里什納赫邊舔嘴唇邊說,全身顫抖,仿佛這詞有股惡臭,難以下咽,“烏格魯克,你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遠遠超過你那爛泥巴的夢里的想像。”他說, “那茲古爾!啊!跟他們吹噓的一樣厲害!總有一天你會巴不得自己沒說過這話。蠢猴子!”他兇猛地咆哮道,“你要知道,他們是大魔眼的心肝寶貝。但是飛行的那茲古爾 ——時候未到,時候未到。他還不肯讓他們渡過大河在這一岸現身,不會這么快。他們是為大戰和別的目的預備的。 ”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啊。”烏格魯克說,“我猜,知道太多對你可沒好處。也許那些路格布爾茲的家伙會疑心你是怎么知道的,又為什么會知道。不過同時,骯臟活兒還是得讓艾森加德的烏魯克族來干,向來都是這樣。別站在那里流口水了!把你那幫雜兵集合起來!別的蠢豬正往森林跑呢,你們最好跟上。你們就別想活著回到大河對岸去了,那是大錯特錯。現在快跑!我會跟在你們后頭。 ”
艾森加德的奧克再次抓起梅里和皮平,將他們甩到背上,然后大隊開拔。一個鐘頭接一個鐘頭,他們不停往前跑,只在換人扛霍比特人時,才中途暫停一會兒。不知道是因為艾森加德的奧克速度較快,耐力較好,還是因為格里什納赫另有計謀,漸漸地,艾森加德的奧克超越了魔多的奧克,格里什納赫的下屬都跟在了后面。他們很快又超越了前頭的北方奧克。森林越來越近了。
皮平渾身青紫,到處是傷,他的頭疼痛不堪,又被背他的奧克的骯臟臉頰和毛茸茸的耳朵抵著磨來磨去。幾個弓起的背就在他眼前,還有許多粗壯的腿不知疲倦地起起落落,簡直像是鐵線和獸角做的,沒完沒了地敲著噩夢似的鼓點。
到了下午,烏格魯克的隊伍趕過了北方奧克。盡管只是冬天的太陽在蒼涼的天空中照耀,那些北方奧克在明亮的陽光下仍然委頓不堪,他們垂頭喪氣,連舌頭都耷拉在外面。
“一群沒用的蛆!”艾森加德的奧克嘲笑道,“你們全被烤熟了吧?白皮佬會逮住你們吃掉。他們來了!”
格里什納赫一聲大叫,證明這可不只是個笑話。他們的確看見了策馬疾馳而來的騎兵,盡管還在后方很遠,卻正在追上奧克們,就像潮水涌向正在平坦松散的沙灘上游蕩的人群。
艾森加德的奧克開始用雙倍的速度狂奔,像是一場賽跑到了最后瘋狂的沖刺階段,令皮平目瞪口呆。接著,他看見太陽正西沉到迷霧山脈背后,陰影開始在大地上伸展。魔多的士兵抬起了頭,也開始加快速度。幽暗的森林離得不遠了。他們已經路過了一些外圍的樹木,地勢開始往上傾斜,越來越陡,但奧克們沒有停步。烏格魯克和格里什納赫都在大聲吼叫,鞭策他們使出最后的力氣。
“他們能成功 ——他們會逃脫的。”皮平想。然后他設法扭過頭,這才能讓一只眼睛越過自己的肩膀朝后望。他看見東邊遠處的騎兵奔馳過原野,已經和奧克們齊頭并進了。落日將他們的長矛和頭盔鍍上一層金,令他們飛揚的淡色頭發閃閃發亮。騎兵們圍堵著奧克,防止他們四散,并沿著河流驅趕他們。
皮平很想知道這些人是誰。他此時真希望自己在幽谷時學到的更多,也多看些地圖和別的東西。可是,在那段日子里,他覺得有那些能干的人掌握著這趟旅程的計劃,而且從來都沒想到自己會跟甘道夫、大步佬,甚至弗羅多分開。他對洛汗的全部印象,只有這么多:甘道夫的馬 ——捷影來自那片土地。這樣的話,似乎還挺有希望的。
“可是,他們要怎樣才能知道我們不是奧克呢?”他想,“我猜這里的人從來沒聽過霍比特人。我猜,這些禽獸般的奧克要被殲滅了,我該高興才對,不過我自己得救可更要緊。”按這事態,很可能洛汗的人類在察覺到他和梅里之前,就會把他倆連同那些擄掠者一起殺了。
有幾個騎兵顯然是弓箭手,能在奔馳的馬背上嫻熟地彎弓射箭。他們飛快馳進射程范圍內,搭箭射向落后的奧克,有好幾個中箭倒地。這些騎兵隨即一轉馬頭,馳離敵人的射程范圍,奧克不敢停下腳步,只得胡亂射箭回敬。如此來回多次,有一次箭矢射進了艾森加德的奧克隊伍中。他們當中有一個,就在皮平眼前中箭仆倒,再沒爬起來。
夜幕降臨,騎兵卻沒有圍攏進攻。奧克死傷了不少,但仍有足足有兩百個沒有受傷。天剛擦黑不久,奧克們來到了一座小山丘。森林的邊緣很近了,可能不到三弗隆遠,但他們無法再前進,因為那些騎兵已將他們團團圍住。有一小隊奧克不服從烏格魯克的命令,繼續奔向森林,結果只有三個生還。
“好啦,咱們到這里啦。”格里什納赫冷笑道,“領導得好啊!我希望偉大的烏格魯克能再次領我們沖出重圍。 ”
“放下那兩個半身人!”烏格魯克下令,全不理會格里什納赫,“你,路格都什,再找兩個人好好看住他們!除非那些骯臟的白皮佬沖進來,否則不準殺他們。明白嗎?只要我還活著,他們就是我的。不準他們呼救,也不能讓他們被救走。把他們的腿綁起來!”
最后一句命令被毫不留情地執行了。不過皮平發現,自己和梅里靠得很近,這還是第一次。奧克們鬧出一大片嘈雜噪音,他們咆哮吼叫,兵器相擊嗆啷作響。兩個霍比特人趁機互相耳語了一陣子。
“我覺得沒什么希望。”梅里說,“我覺得自己快完了。就算現在給我松綁,我恐怕也爬不了多遠。 ”
“蘭巴斯!”皮平低聲說,“我還有點蘭巴斯!你有嗎?我想,他們就只搶走了我們的劍。 ”
“對,我口袋里還有一包,”梅里說,“但肯定都壓成碎屑了。而且不管怎樣,我沒辦法把嘴巴伸進口袋里啊!”
“你不用。我已經 ——”就在這時,皮平被狠狠踢了一腳作為警告。周圍的噪音已經低落消失,守衛正警醒著呢。
這夜很冷,氣氛凝滯。在奧克聚集的小土丘四周,突然燃起了許多小小的營火,在黑夜中顯得金紅燦亮,將他們完全包圍在里面。營火都在長弓射程之內,但火光中并未見到騎兵的身影,奧克朝火光濫射了許多箭矢,直到烏格魯克制止他們。騎兵悄無聲息。夜深之后,月亮自云霧后露臉,這才偶爾能見到他們的暗影,不時在皎白的月光中閃現,那是他們在不停走動著巡邏。
“該死的!他們在等太陽出來。”有個守衛低聲吼道,“我們為什么不集合起來沖出去?我倒想知道,老烏格魯克以為自己在干嗎?”
“我敢說你會知道的。”烏格魯克咆哮著,從后面走上前來,“你這話是說我完全不用腦子,是嗎?你這該死的!你和那幫雜兵,還有那些路格布爾茲的猴子,就跟蛆蟲一樣糟糕。跟他們一起沖鋒才沒有好處!他們就只會尖叫亂逃,而外頭的骯臟馬娃子可不少,足夠在平地上把我們這伙人全掃平。
“這些蛆蟲只有一樣本事 ——黑暗里他們眼睛挺尖。不過,我所聽說的是,這些白皮佬的夜視能力比大多數人類強,而且別忘了他們有馬!據說,那些馬連夜風都看得見。但那些厲害的家伙還不知道一件事 ——毛胡爾和他那群小兄弟埋伏在森林里,現在隨時會出現。 ”
烏格魯克這番話顯然足以滿足艾森加德的奧克們,但其他奧克既沮喪又不服。他們設了幾個哨兵,但大多數都躺在地上,在舒服的黑暗中休息。的確,夜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因為月亮已經鉆進西邊的厚云里去了,皮平連幾呎外的東西都看不見。營火的光照不到土丘上。然而,騎兵們并沒有僅僅滿足于等候天亮,任憑敵人休息。土丘東邊突然爆發出慘叫聲,表明情況不對。似乎是有些人類騎近前來,悄悄下馬,爬到營地邊上殺了幾個奧克,然后又撤退了。烏格魯克急忙沖過去制止一場潰逃。
皮平和梅里坐了起來。看守他們的艾森加德奧克跟著烏格魯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