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烏魯克族 (1)
- 魔戒第二部:雙塔殊途
- (英)J.R.R.托爾金
- 5694字
- 2015-01-23 16:31:11
The Uruk-hai
皮平做著一個兇險的噩夢。他似乎能聽見自己那微小的聲音回蕩在漆黑的地道里,喊著: “弗羅多,弗羅多! ”但出現的并不是弗羅多。相反,從陰影中冒出幾百張丑惡的奧克面孔朝他獰笑,幾百條可怕的手臂從四面八方朝他抓來。梅里在哪里?
他醒過來。寒風撲面。他正仰躺在地上。黃昏來臨,上方的天空正逐漸變暗。他扭過頭,發現真實的世界并不比夢境中好多少。他的手腕、腿和腳踝,全被繩子捆得牢牢的。梅里躺在他旁邊,臉色蒼白,額頭上扎著一塊臟兮兮的破布。在他們四周有一大幫奧克,或坐或站。
皮平覺得頭疼欲裂。記憶慢慢地剝離了噩夢的陰影,拼湊在一起。當然啦,他跟梅里奔進了樹林里。他們是中了什么邪?為什么沖得那么快,一點不顧老大步佬的叫喚?他們呼喚著跑了好長一段路 ——他不記得跑了多遠,跑了多久。接著,他們冷不防地正好撞上了一群奧克。那群奧克站在那兒聆聽,仿佛沒看見梅里和皮平,直到他倆幾乎撞進懷里,才反應過來大聲叫喊,于是又有幾十個半獸人從樹林間竄出來。梅里和他拔出劍來,但那群奧克并不想打,只想活捉他們,甚至不顧梅里砍斷了好幾個奧克的手跟手臂。好個老梅里!
接著,波洛米爾三步并作兩步穿過樹林趕到了。他讓奧克們不得不應戰。他殺了許多奧克,其余的一哄而散。但他們三人返回時沒跑多遠,就又遭到了至少上百個奧克攻擊,其中有些個頭巨大,他們箭如雨下專朝波洛米爾射來。波洛米爾吹響了他那支大號角,樹林都為之震動。起先奧克驚慌撤退,但他們發現除了回聲之外沒有援軍趕來,便攻得更猛了。之后的事皮平記得的不多。他最后的印象是波洛米爾背靠著一棵樹,正從身上拔出一支箭來。接著,黑暗突然降臨了。
“我估計是腦袋給猛敲了一下。”他自忖,“不曉得可憐的梅里是不是傷得更重。波洛米爾怎么樣啦?這些奧克為什么不殺我們?我們在哪里,要到哪里去?”
他答不出這些問題。他感到又冷又難受。“我真巴不得甘道夫沒說服埃爾隆德讓我們來!”他想,“這一路上我有什么用?只不過是個累贅,是個礙手礙腳的家伙,活像個包袱。現在我被劫走了,也只不過成了這群奧克的包袱。我希望大步佬還是誰,快來把我們救回去!可是我該這么指望嗎?這會不會打亂整個計劃?但愿我能脫身啊!”
他掙扎了幾下,一點用也沒有。一個坐在附近的奧克大笑起來,用奧克那種難聽的語言對同伴說了句話,然后用通用語對皮平說:“能休息的時候就乖乖休息,小蠢蛋!”他把通用語說得簡直跟奧克話一樣難聽,“能休息的時候乖乖休息!我們很快就會叫你那兩只腳派上用場。不等我們到家,你就會巴不得自己沒長過腳啦!”
“要是依我,你就會巴不得自己現在是個死人。”另一個奧克說,“你這差勁的小耗子,我會叫你吱吱叫個不停。”他朝皮平俯下身來,黃色的獠牙幾乎貼到了皮平臉上。他手里握著一把有鋸齒的黑色長刀。“給我老實躺著,要不然我就拿這家伙給你撓撓癢。”他嘶聲恫嚇道,“別出風頭討打,否則我可不一定記得住命令。該死的艾森加德! Uglúk u bagronk sha pushdug Saruman-glob búbhosh skai!【這句黑語無法精確翻譯,大意是:“豬下水啊!叫烏格魯克和薩茹曼那些臭烘烘的下流坯一起掉進糞坑里!靠!” ——譯者注】”他用自己的語言氣呼呼地罵了一長串,話音逐漸降低,變成了咕噥和咆哮。
皮平嚇壞了。盡管他手腕和腳踝都疼得越來越厲害,身下的石頭也正扎進背上的皮肉,但他躺著一動也不敢動。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專注聆聽所有能聽見的響動。四周有好多個嗓音,盡管奧克的話怎么聽都是惡聲惡氣,充滿了仇恨怒火,但這會兒顯然開始了一場爭吵,并且越吵越兇。
皮平驚訝地發現,這其中大部分內容他都聽得懂,因為許多奧克說的是通用語。在場的奧克明顯來自兩三個不同的部族,聽不懂外族的奧克話。他們正惱怒地爭論接下來該怎么做 ——該走哪條路,以及該怎么處置俘虜。
“都沒時間好好宰了他們!”有一個說,“這趟路上沒時間找樂子。 ”
“沒辦法,認了吧。”另一個說,“可是為啥不快點宰了他們,現在就殺?這倆就是討厭的累贅,而我們在趕路。天快黑了,我們還得上路。 ”
“這是命令。”第三個聲音低沉地咆哮道, “‘除了半身人,格殺勿論;把他們盡快帶回來,要活的 。’這是我得到的命令。 ”
“要他們到底有啥用?”好幾個聲音問,“為啥要活的?他們很好玩嗎?”
“不!我聽說他們中的一個帶著個東西,大戰需要的東西,什么精靈詭計之類的。總之,要審問他們兩個。 ”
“你知道的就這些?那我們干嗎不去搜他們的身,把東西找出來?說不定能找到啥玩意,我們自己還能用得上。 ”
“這話倒很有意思。”一個聲音冷笑道,聽起來比別的奧克聲音更柔和,卻更邪惡,“我說不定得上報才是。不得對俘虜搜身,不得私占俘虜的東西,這是我得到的命令。 ”
“我也是。”那低沉的聲音說, “‘要活的,原樣抓回來。不得洗劫俘虜。’這是我得到的命令。 ”
“那可不是我們得到的命令!”先前的一個聲音說,“我們大老遠從礦坑跑來這里,是要殺人,要為我們族人報仇的。我巴不得要殺人,完事之后就回北方去!”
“那你就繼續巴望去吧!”那咆哮的聲音說,“我是烏格魯克,我說了算!我要走最短的路回艾森加德。 ”“薩茹曼跟大魔眼,誰是主子?”那邪惡的聲音說,“我們應該立刻回路格布爾茲【( Lugbúrz),邪黑塔巴拉督爾的黑語名稱。 ——譯者注 】去。 ”
“我們要是能渡過大河,沒準還有戲。”另一個聲音說,“但我們的人數可不夠冒險往下游走到橋邊。 ”
“我就是渡河過來的。”那邪惡的聲音說,“在東岸的北邊,有個飛行的那茲古爾等著我們。 ”
“也許,也許!然后你就會帶著我們的俘虜飛走,在路格布爾茲得到所有的賞金跟稱贊,丟下我們跑斷腿穿過馴馬佬的地盤。不行,我們必須結成一伙。這片地方危險得很 ——到處都有可惡的反賊和土匪。 ”
“對,我們必須結成一伙!”烏格魯克咆哮道,“我才不信任你這頭小蠢豬。你離開了自個兒的豬圈就膽小如鼠。要不是我們趕到,你們早就全都逃命去了。我們是善戰的烏魯克族【( Uruk-hai),-hai在黑語中意為“種族、民族 ”。——譯者注】!是我們殺了那個彪悍的戰士,是我們抓到了俘虜!我們是白手智者薩茹曼的仆人,這手給我們人肉吃。我們來自艾森加德,已經把你們領到這里,也會照我們選的路領你們回去。我是烏格魯克,我說一不二!”
“你說得太多了,烏格魯克。”那邪惡的聲音嗤之以鼻,“我倒想知道,路格布爾茲的人聽了這番話會怎么想。他們沒準會認為,得卸掉那個腫豬 頭,叫烏格魯克的肩膀輕松一下。他們沒準還會問,他那些奇怪的念頭都是打哪兒來的。也許,都是來自薩茹曼吧?他以為他是誰啊?戴個骯臟的白色標記就自立為王了?我格里什納赫可是個靠得住的使者,他們沒準會同意我的看法,而我格里什納赫要這么說:薩茹曼是個蠢貨,一個骯臟奸詐的蠢貨。不過大魔眼已經盯上他了。
“你叫我們蠢豬是吧?伙計們,你們愿意被這群骯臟小巫師的走狗嘍啰叫做蠢豬嗎?我敢保證,他們吃的是奧克肉!”
登時,一大片高門大嗓的奧克語聲嚷著回應了他,同時響起一陣拔出武器的鏗鏘聲。皮平小心翼翼地翻過身,想看看會出什么事。看守他的奧克已經過去加入爭吵了。在暮光中他看見一個碩大黝黑的奧克,大概就是烏格魯克,正跟格里什納赫對峙著,后者矮個子、羅圈腿,胸脯相當寬闊,兩條長長的手臂幾乎垂至地面。他們四周圍著許多矮小的半獸人,皮平估計那些就是從北方來的。他們已經拔出了刀劍,但遲疑著不敢向烏格魯克下手。
烏格魯克大吼一聲,好些身材跟他差不多高大的奧克跑了過來。烏格魯克出其不意,突然一躍上前,唰唰兩下就砍了兩個對手的腦袋。格里什納赫往旁邊一讓,消失在陰影里。其他奧克紛紛讓路,有一個倒退時絆到梅里倒在地上的身子,咒罵著跌了一跤。但這一跌多半救了他一命,因為烏格魯克的手下從他身上躍過,操著闊刃劍砍翻了另一個家伙,正是那個黃獠牙守衛。他的尸體正好倒在皮平身上,還緊抓著那把有鋸齒的長刀。
“收了武器!”烏格魯克吼道,“別再啰唆廢話!我們從這兒朝西直走,然后下梯階,從那里直奔山崗,然后沿河往森林走。我們得日夜趕路。聽清楚沒?”
“好啦,”皮平想,“只要那個丑八怪再花點時間來叫他這伙人聽話,我就有機會了。”他心中閃現了一絲希望。那把黑刀的利刃劃破了他的手臂,接著滑落到他手腕上。他感覺到血一滴一滴流到了手上,但同時也感覺到冰冷的鋼刀貼著皮膚。
奧克們都在準備再次開始趕路,但有些北方奧克仍舊不愿意,艾森加德的奧克又出手殺了兩個,才把其余的都鎮住了。這期間咒罵不絕,混亂一團,有那么片刻,沒人看管皮平。他的兩腿給捆得結結實實的,但上肢卻只綁住了手腕,而且是綁在身前。雖然繩子綁得死緊,但兩手還是能同時移動。他把死了的奧克推到一邊,然后幾乎是屏著呼吸將綁著手腕的繩結壓在刀刃上,上下挪動。刀很利,死尸的手又握得很緊。繩子割斷了!皮平用手指飛快抓住繩子,將它結成一個有兩個環的松繩圈,套到雙手上,然后就躺著一動不動了。
“扛上那兩個俘虜!”烏格魯克吼道,“別對他們搞花樣!我們到家時,他們要是已經死了,就還得有人拿命來賠。 ”
有個奧克像拎麻袋一樣把皮平拎起來,然后把皮平綁著的雙手往自己頭上一套,抓住兩臂向下一拉,直到皮平的臉緊壓在他脖子上,然后就這么背著他顛簸著往前跑。另一個奧克也以同樣的方式背上了梅里。那奧克爪子似的手像鐵箍般緊扣著皮平的手臂,指甲都陷進了他的肉里。他閉上眼睛,又滑回了噩夢中。
突然間,他又被丟到了石地上。夜還不深,但一彎月牙已經朝西落去了。他們身在一座懸崖邊上,好似俯瞰著一片蒼茫的迷霧之海。附近有水流下去的嘩嘩聲。
“探子終于回來了。”緊挨在旁邊的一個奧克說。
“很好,你們發現了什么?”烏格魯克的聲音吼道。
“只有一個騎馬的人,他往西跑了。現在周圍沒啥情況。 ”
“我敢說,現在是沒情況,但能維持多久?你們這幫笨蛋!就該把他射死。他會去報信的。那群該死的養馬人天亮之前就會知道我們來了。現在我們得用雙倍的速度趕路。 ”一個人影俯身看著皮平,正是烏格魯克。“坐起來!”那奧克說,“我的伙計們扛你扛煩了。我們得爬下去,你們必須自己爬,但別給我惹麻煩!不許叫,更別想著逃跑。我們有的是辦法對付玩花樣的人,這些法子壞不了主人的事,但你可不會喜歡。 ”
他割斷皮平腿上和腳踝上綁著的皮索,拽住他的頭發拎起他來,要他站著。皮平跌倒了,烏格魯克再次拽住頭發把他拉起來。好幾個奧克見狀哈哈大笑。烏格魯克把一個長頸瓶塞進他的嘴,往喉嚨里灌進一些火辣辣的液體。皮平感到一股灼熱的烈焰猛地燒過全身,腿上跟腳踝上的疼痛消失了。他能起來了。
“現在該另一個了!”烏格魯克說。皮平見他走向躺在近旁的梅里,踢了一腳。梅里呻吟了一聲。烏格魯克粗暴地揪住他,拉他坐起來,一把扯掉綁在他額頭上的破布,然后給傷口抹上一些裝在一個小木盒里的烏黑東西。梅里大聲痛叫,拼命掙扎起來。
奧克們拍手叫好。“擦藥他都受不了!”他們嘲笑道,“可真不識好歹啊。哈!等一陣子我們可有樂子了。 ”
但此刻烏格魯克沒心思尋樂子。他要趕路,不得不遷就那些不情愿跟隨的同伙。他用奧克的辦法治療梅里,這治療很快見了效。等烏格魯克把瓶中的液體強灌下霍比特人的喉嚨,割斷他腳上的皮索,拉他站起來時,梅里竟站住了,盡管臉色蒼白,神色卻冷峻又輕蔑,顯得精力頗為充沛。他額頭上的傷口不再礙事,但留下了一個一生未褪的褐色疤痕。
“哈羅,皮平!”他說,“這么說,這場小小的探險你也來啦?我們去哪兒睡覺、吃早餐啊?”
“夠了!”烏格魯克說,“那些全都別想!給我閉嘴,不許說話。你敢惹是生非,等到了地方就報上去,老大知道該怎么收拾你們。到時候你們就能撈著床和早餐了,就怕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
這幫奧克開始爬下一道狹窄的溝壑,進入下方那片迷霧籠罩的原野。梅里和皮平之間隔著十幾個奧克,也跟著他們爬了下去。到了山底,他們踏上了草地,霍比特人的心緒又昂揚起來。
“現在照直走!”烏格魯克吼道,“朝西邊走,稍微偏北。跟著路格都什。 ”
“可是,太陽出來以后怎么辦?”一些北方奧克說。
“繼續跑!”烏格魯克說,“不然你想怎樣?坐在草地上等那些白皮佬來一起野餐?”
“但我們沒法頂著太陽跑啊!”
“我會在后頭趕著你們跑。”烏格魯克說,“快跑!不然你們就再也見不到你們那些親愛的洞穴了。白手在上!派山里的半吊子蛆蟲出來辦事,到底有啥用處?!該死的,快跑!趁天還沒亮,快跑!”
于是,整個隊伍開始跨著那種奧克的大步伐跑起來。他們毫無秩序,又推又撞,不停咒罵,但他們腳程極快。每個霍比特人都有三個奧克看守。皮平落在隊伍相當靠后的地方。以這種速度,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跑多久,從早上到現在他都沒吃東西。一個看守他的奧克有鞭子。不過此刻那點奧克飲料還在他體內起著作用,他的神志也還清醒得很。
一次又一次,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大步佬那張精干的臉,他正彎身察看一條黑暗的蹤跡,跟在后面不停奔跑。但是,即便是游民,除了一堆混亂的奧克腳印,又能看見什么呢?他自己的小腳印,還有梅里的,早就被前后左右的鐵底鞋給踐踏得什么都不剩了。
他們才跑離峭壁約一哩遠,地勢便向下傾斜,進入一片寬闊的淺洼地。那里的地面潮濕而柔軟,彌漫著霧氣,在一彎月牙的最后一絲光亮中閃著淡淡的微光。前方奧克的幢幢黑影變得模糊了,接著便沒進了迷霧。
“嗨!現在跑慢點。”殿后的烏格魯克朝前大吼。皮平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立即付諸行動。他朝右一拐,低頭沖出了看守能抓住的范圍,一頭扎進霧里。他四肢大張撲倒在草地上。“站住!”烏格魯克吼道。隊伍頓時一陣騷亂。皮平跳起來便跑。但奧克在后面追他。有幾個突然出現在了他的正前方。
“沒希望了!”皮平想,“不過,我在這潮濕的地面上留下的痕跡,有可能不被破壞。”他被縛的雙手在頸前一陣摸索,松開了斗篷上的別針。就在幾條長臂硬爪抓住他的同時,他松手讓別針掉落。“我看,它會在這兒一直躺到地老天荒吧。”他想,“我不知道自己為啥這么干。別人就算成功逃脫,多半也全跟著弗羅多走了。 ”
一條皮鞭卷上他的腿,他強忍著沒叫出來。
“夠了!”烏格魯克吼著跑過來,“他還得跑好長的路。讓他們兩個快跑!用鞭子提醒一下就夠了。 ”
“這事沒完。”他咆哮著轉向皮平,“我可不會忘。懲罰只是延后而已。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