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將波光粼粼的江水染做赤金，一座新修的水軍營寨巍峨地矗立在江邊。

寨墻沿著江岸向東西延展，八座瞭望塔如同巨木破土而出，塔頂青銅鏡折射著冷光，將方圓三十里水域盡收眼底。

營寨正中的位置，是一座由巨木搭建的高大營房，營房前樹立著一根高大的旗桿。

上面正有一面絳色令旗被江風抽打得噼啪作響。

旗桿前寬大的操場上，將士們正熱火朝天地訓練著看似簡單枯燥的動作。

陳瀚大步流星地來到營房前，一把推開房門，見到里面端坐著的錦衣男子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著張開雙臂上前，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道：

“哈哈……哥，你這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讓人提前通知一聲！”

陳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陳瀚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他顯然有些不太適應弟弟的熱情。

“三弟，你現在可是堂堂朝廷水師營正將了，怎地還是如此毛毛躁躁。

要是讓阿爹知道了，還不拿家法抽你！”

“他老人家這不是沒在嗎？再說了，我們兄弟之間，何必那么客氣。

來來來，快坐下說！應該還沒吃飯吧！

我和你說，今天你有口福了，我們營里有好菜，我已經讓張橫那小子去端了，等下一起吃點！”

見到自家三弟雖然身居高位，依然對自己如此赤誠，陳浩也是頗為感動，整個人也不由放松了幾分。

“你們軍營能有什么好菜，我可是日夜兼程，親自來給你送好消息的，你不帶我出去吃點好東西？”

“哈哈……大哥，不是我和你吹牛！

整個臨湘縣境內，我保證沒有哪個酒樓的飯食，能比我們軍營還好了！

要知道我們軍營的伙夫長，可是我專門從臨湘縣最好的云來酒樓請來的大廚！”

聞言，陳浩不由微微皺眉，有些擔心地看著自己這個看上去依然有些毛毛躁躁的弟弟道：

“你沒做什么欺壓良善的事情吧！你現在的身份可不一樣了。

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彈劾的，行事可一定要小心謹慎！”

陳瀚看著自己大哥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大哥放心，小弟雖然頑劣！但并非什么欺善怕惡之輩，欺壓良善之事，小弟是不屑去做的。

這個大廚可是我憑本事挖來的，他現在可是開心得不得了。

你要趕他走，他都不會走！嘿嘿……”

說話間，張橫已經端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見狀陳瀚直接起身，一邊收拾起面前的八仙桌，一邊對著自己大哥道：

“來來來，大哥快來嘗嘗我們軍營的伙食，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陳浩對著表情古怪的張橫點了點頭，也沒和陳瀚客氣，直接幫著將食盒里的食物往外端。

等看到里面的菜后，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嚯！你們軍營的伙食不錯啊！你把云來酒樓的大廚弄到軍營，不會是專門給你做小灶的吧！”

“怎么可能！他可是要負責我們整個大營伙食的。

好了，好了，快嘗嘗他的手藝！”

說完，還不忘對著一旁的張橫招招手道：

“你小子還站在這里干什么？還要我請你啊！”

張橫眼睛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剛剛被擺上餐桌的肥腸，又看了看一旁同樣一臉笑意看著他的陳浩，嘴角不自覺地扯了扯。

本來還想等下看看陳浩知道那是豬大腸后的反應，但現在事到臨頭他還是退縮了。

這到底是自家將軍的大哥，他一個外人好像不太適合看這種熱鬧。

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道：

“不了，不了，三哥你和浩哥吃，我等下和戰士們一起吃。”

說著不等陳瀚繼續挽留，便對著陳浩拱了拱手后，快步溜了出去。

見狀，陳瀚也不以為意，一邊給自己大哥遞上筷子，一邊招呼道：

“大哥不用管這家伙，我們自己吃，來來來，這東西你肯定沒吃過，快試試看，味道怎樣！”

看著被陳瀚夾到自己碗里的肥腸，陳浩也沒有多想，用筷子夾起來看了一眼，見陳瀚已經開始大快朵頤。

便一邊塞進嘴里，一邊問道：

“這是什么？我怎么好像沒見過啊！”

“唉！別管是什么，總之是好東西就對了，快，我們邊吃邊聊，等下涼了就不好吃了！”

似乎是生怕陳浩繼續追問，陳瀚主動岔開話題道：

“對了，剛好大哥你過來了，我這里也正有事要找你呢！”

剛品嘗到鹵肥腸美味的陳浩忍不住眼前一亮，正要繼續詢問這是什么東西，就聽見陳瀚聊起正事，只能先行放下心中的疑惑。

“你也有正事找我？什么事啊！”

“我這兩天又想到了一個我們家可以做的大生意，要是做得好的話，絕對不比酒精差！”

“什么？你是認真的嗎？”

酒精是什么陳浩可是再清楚不過，他原來可是為自家不能從事酒精釀造生意傷心了很久呢！

現在聽說有一個不比酒精差的生意，自然忍不住心中大喜。

“當然，我從來不拿生意開玩笑。”

“快和我說說，你又發現了什么生意？”

“紡織！”

陳瀚的回答讓陳浩忍不住一陣錯愕，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好一會才將自己嘴里的肥腸吞了下去道：

“什么？紡織？你沒搞錯吧！這算什么大生意！

這不是那些婦道人家才干的活嗎？”

在這個男耕女織的時代，紡織大多數時候都是以家庭小作坊的形式存在，那些布商很多也是從家庭小作坊收貨，然后拿出去販賣。

所以，陳浩在聽見陳瀚提出的大生意是紡織后，本能便覺得這個生意不靠譜。

對此，陳瀚早有準備，一邊不停地從自己碗里扒著飯，一邊笑著道：

“呵呵……怎么？婦道人家干的活就不是大生意了？

你也不看看市面上有多少布莊，要是這個生意真不掙錢的話，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加入進去呢？”

“可是，我們家在這行沒有經驗啊！

要是貿貿然進去的話，搞不好會被人吃的連渣都不剩的！”

“不怕，沒經驗可以聘請有經驗的人嘛！而且，我既然看中這個生意，自然有我的原因。”

說完他故意壓低聲音道：

“我發現了一種略遜于絲綢，但無論是舒適度，還是保暖性，都遠高于麻布的新型紡織材料。

只要我們能掌握這種材料的紡織工藝，那么未來，我們家的紡織作坊就可以以壟斷的姿態殺入紡織行業。

到那個時候，無論是綢緞商人，還是麻布商販，都將不是我們的對手。”

聞言，正將一塊肥腸夾進嘴里的陳浩，下巴都差點掉到地上。

好半晌才有些艱難地胡亂咀嚼了兩口嘴里的肥腸，生吞進去后，迫不及待地道：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復后，陳浩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兩圈，才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陳瀚道：

“等等……讓我縷縷，你的意思是，你發現了一種能夠徹底取代麻布存在的新布料，是這個意思嗎？”

“賓果！沒錯，你總結的很到位！”

“賓果是什么意思？算了，這不重要！

快和我說說，你說的東西具體是什么？”

“大哥知道白疊子嗎？”

本來一臉期待看著陳瀚的陳浩，聽見這話后，眉頭不由微微一皺。

“咦！我好像在哪里聽說過，等等，你等我想想！”

“哦！大哥見過？”

“不是見過，是聽過，我記得《南史·高昌國傳》中有記載：“有草實如繭，繭中絲如細?，曰白疊子，國人取以為布，甚軟白，交市用焉。”

還有，蘇軾的《帳》詩中也寫過：“潔似僧巾白疊布，暖如蠻帳紫茸氈。”

這應該都是你說的這個白疊子吧？”

聞言，陳瀚忍不住雙手一拍，欣喜地豁然起身道：

“哈哈……沒錯，沒錯，就是這東西，這就是白疊子！”

“這東西現在已經有了啊！而且，據我所知，它的加工難度很高，所以，價格可不便宜。

你確定他能取代麻布？”

“哈哈……有了好！有了好啊！這樣我們就更省事了，不用千辛萬苦去尋找種子和推廣種植。

只需要制造出新式織機，解決掉它的加工問題就可以了！

而這正是我的強項啊！”

說完，忍不住起身使勁拍了拍大哥陳浩的胳膊道：

“還是要多讀書啊！大哥這就是‘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哪像我，還以為大宋沒有白疊子呢！”

“你不知道大宋有白疊子，怎么知道他可以取代麻，成為新布料的？”

看著一臉疑惑的大哥，陳瀚打了個哈哈，直接擺手道：

“哈哈……這不重要，大哥只需要知道，我已經掌握了加工它的技術。

嗯！這樣吧！我這幾天從船廠抽調幾個木工過來，讓他們按照我的設計，制造出紡織機械。

有了這些機械，我們就能完成對白疊子的‘搟、彈、紡、織’。

到時候就可以開始大規模制作又柔又軟的白疊布。”

“搟、彈、紡、織？”

“沒錯，這就是加工白疊子的流程，不過，現在加工技術還非常原始。

等我的機械制造出來后，你們就能領教到工業化的威力了。哈哈……”

陳瀚說自己設計一套加工棉花的機械，還真不是吹牛，他雖然不是機械設計專業出身，但以前他們家附近就有一家有著十多臺扎花機的小作坊。

小時候，他沒事就喜歡到哪里去玩。

雖然哪里的空氣特別差，總是漂浮著很多飛絮，回家后，身上總是沾染這一層白白的絨毛，但機械的轟鳴聲，卻是小時候最動聽的音樂。

有時候扎花機發生故障時，陳瀚也總是喜歡圍在旁邊參觀維修。

作為男孩子，那可是他小時后最感興趣的游戲了。

“工業化的威力。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搞就搞大的，那種家庭式的小作坊效率實在是太過低下了。

這次大哥回家后，就先到縣里尋找一塊附近有流動水源的土地，將他買下來。

然后在那里建設我們的棉紡工廠，等我們的紡織機械生產出來后，就可以大規模采購白疊子，進行白疊布的生產了。”

“為什么要找有流動水源的土地？附近有水源的地方可都是上好的耕地！這會不會太浪費了？”

“我想要附近有流動水源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使用水力帶動機械進行生產，這可比人力省事多了。

當然，要是毀掉農田就不合適了，這樣吧！地點就由大哥和父親看著辦吧！

能不毀掉耕地最好，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地方，那也就沒辦法了。”

“水力帶動機械？你說的是水車嗎？”

“嗯！沒錯，原理差不多，不過，現在的水車對水資源的利用率還是太低了一點。

我準備建造更大的水車，到時候一臺水車最少要帶動四五臺紡織機。

只有這樣才能形成規模化！”

說著，陳瀚干脆將桌上的菜碟挪到一邊，用手粘了一點茶水，在桌上比劃了起來。

好半晌后，陳浩終于徹底理解了他的想法。

一臉驚異地看著他道：

“照你的思路，那豈不是我們作坊里的一個紡織女工每天的產量，就能頂得上好幾戶織工家的產量了？”

“沒錯，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形成產業化，又快又好的制造出更多物美價廉的白疊布！

到時候，我們家的白疊布就能打敗又硬又扎人的麻布，成為布料市場的新寵。”

從陳瀚的描繪中，陳浩清晰地看到了這個行業的巨大前景。

有些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后，才咬著后槽牙道：

“好，我回去就和阿爹商量，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工廠搭建起來。”

“哈哈……好！還是自家人靠譜！

對了，在紡織廠開辦起來前，我還有一項生意要介紹給家里。

大哥也知道，我現在還兼著戰船營造勾當的差事，最近我們要大量制造新式戰船，需要不少帆布。

我準備將這個生意交給家里。”

“帆布？這東西我們沒接觸過啊！”

“放心！沒接觸過不怕，我們這次要的帆布和以往的帆布有很大不同。

到時候我會讓人先制造幾臺大型織帆機，等你們將紡織廠廠房建起來后，就先用帆布來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