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幕藩體制的視野
與此同時,從幕末時期來看,開眼看“日本”在兩個方面使幕藩秩序走向解體。
一方面是產生了能夠超越藩的意識。對武士而言,這意味著效忠對象的改變,當然這種改變也伴隨著內心的矛盾。但最終還是形成了一種意識,就如長州藩的久坂玄瑞在寄給土佐藩的武市瑞山的信中所寫的那樣,“尊藩也好,破藩也罷,即便滅亡,大義存則不憂”(1862年正月21日信件)。他們以身為志士的自我認識為支撐,超越了藩的框架。伊藤博文在偷渡英國之際所作的短歌“正是為了皇國”,就是這種意識的歸結。武士脫藩、跨越藩而形成聯合,在這種日常化的另一邊,“日本”統一的問題也納入了人們的視野。
如果說這是走在打破割據制方向上的話,那么,打破身份制的意識也開始在人們腦海中形成。通過邂逅西洋,人們迅速意識到身份制所具有的弊端。從門閥之家的立場來看,情勢已變得難以應付,不僅如此,如同“一藩之中有人種之差異”[這是福澤諭吉在其作品《舊藩情》(1877)中所使用的表達,福澤在該書中以其故鄉中津藩為例,描述了近世身份制的實際狀況]般,身份制將人們分裂開來,在如此形勢之下,涌現出一種無法對抗歐美的危機感。
偶然間耳聞目睹了西洋的社會百態,更加強了人們想要打破身份制的意識。在幕府最早派遣的訪美使節團中,有一位叫玉蟲左太夫的仙臺藩士,他是正使的一名隨從。他所寫的《航美日錄》可謂是使節團見聞記錄的翹楚(收錄于《西洋見聞集》),其中,他也談到了同船美國人的行動方式和人際關系,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曾被視作社會關系前提的身份制秩序已經在他的心中產生動搖。玉蟲在震驚中發現,美國提督和水兵之間“上下相混”“如同輩般”,這種關系產生出一種“萬一有事則各盡其力相救”的親密感。于是,他意識到,不應再蔑視美國為不懂禮儀之邦,相反像日本那樣,僅嚴守禮儀,居上位者卻“蔑視居下位者”,如此一來,“一旦有危機,誰能盡力乎”,這種體會加深了他的危機感。為此,玉蟲按照時間順序,從其所著的七卷中摘錄出需要遠慮深思之處,另設為第八卷。其中更是數次記載了此類感受。他這樣說道:“彼素來疏于禮讓,然其患難相扶、禍福與共,再則彼此上下無別……故亦有其國昌盛哉?!?/p>
于是,人們的認識發生了轉變,即身份制的廢除會帶來國家的興隆。首先出現了一種討論,那就是打造關心國家命運、積極參與國家建設的人民,即“國民”。據說在戊辰戰爭中攻打會津藩時,作為參謀的板垣退助“目睹殉國者不過五千士族而已,農工商之庶民皆予以支援而無逃避之狀”,痛感到上下阻隔的弊端,于是產生了伸張自由民權的初心(《自由黨史》,1910)。福澤諭吉在《勸學篇》中舉桶狹間合戰的例子,論述了織田信長之所以能擊斃今川義元而獲勝,那不過是因為專制政治下的人民將自己視作“客人身份”罷了。
還有一種討論所講的是能力重于身份。從當時志士的書信和獻策中,幾乎無一例外地會看到“廣招宇內賢才”“破格舉用賢才”“不拘前格用人才”等話語。這些論說最初是為了捍衛身份制,但最后卻打破了身份制的原則,成為一種悖論。然而,封印一旦被解除,絕不會再次閉合。打破身份制原是一種手段,后來卻成為必然的趨勢,轉換為人們意圖實現的目的。被認為是坂本龍馬所著的《藩論》(1868)中有這樣的主張:“人固以智愚分貴賤,以賢不肖分尊卑?!边@些志士展開這樣的討論,雖然是批判門閥士族的無能,但也促進了身份制的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