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的放矢

時間倒回到2009年，一位在香港做投資的朋友同我提起一家深圳金融集團，稱其以貸款擔保、融資顧問、股權投資為主業，近幾年發展迅速，很有前景。

“這位章老板是北方人，本科畢業于北方知名財經院校，初出茅廬便南下深圳，先是在深交所磨煉，幾年后便一手創立了昀和集團，實行深圳和北京雙總部模式，在全國各地都有子公司。目前，他想設立香港新所，需要多結識一些行業內的資深人士，尤其是有多年外企工作經驗的，我便想到引見你們認識。”

彼時，我在香港的主要工作是股權投資與IPO分銷，雖然時常接觸內地企業家，但除了工作之外，并無太多私交。聽聞朋友的介紹，只當是需要我友情出場，借由我的人脈幫這位章老板拓寬香港的圈子，并未有其他更深考慮。

“別看他年齡尚輕，比你我還要小幾歲，但眼光與能力十分出眾，前不久剛從普道資本拿到8700萬美元的投資。”

“這倒是蠻難得的，對一家民營企業來說。”

“是啊。那便說好了，近期我來安排你們見面。”

于是，不久之后，我便第一次見到了章鶴云。“70后”，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練且沉穩，雖貌不驚人，卻十分儒雅，風度頗佳。

這一日，他穿深灰羊毛西裝，內搭白色襯衫，下裝則是Canali的淺藍牛仔褲，一雙海軍藍John Lobb透出一絲不茍的定制感，看上去如此輕便舒適。他是懂得襪筒長度要保持在多少才不會在坐下時露出小腿皮膚的男人，擁有這種自覺的男人或許并不少見，但在企業家群體中確實不太多。

言談之間，我聽出章有意邀我加入他即將在香港成立的公司，便幾次婉轉岔開話題，他也佯裝無事，繼續其他。我感覺到他對香港資本市場的了解和對行業現狀的分析都是非常深入獨到的，但并不夸夸其談，只是和聲慢語，點到為止。他聲音極輕，有時我需要仔細分辨談話內容，但他的神態極自信，使得整個人又多添了幾分內斂從容。

那次謀面其實并未涉及太多商業內容，更像是一次由朋友介紹的見面。過后，我依然在項目與項目之間打轉，頻繁往返于內地與香港，章時常同我聯系，得知我在深圳有一個項目需要長期跟進時，便多次提出為我安排司機，方便我日常出行。我一再推辭，不想給他添麻煩，但私心是覺得獨來獨往反而更舒適自在。而后，因為知道我住的酒店離他的辦公室非常近，便時常邀我一起吃飯。這樣，幾次午餐之后便結識了他身邊數位得力助手，對他們的業務也了解漸深。

那期間，章對公司的發展規劃是成為中小企業金融服務的領軍者，并將“打造智慧金融”作為未來幾年的主要戰略定位，先后成立了主營金融科技、黃金金融的相關公司，并開始運作村鎮銀行的牌照，想要入股海口等地的農商銀行。時逢中國金融科技創新的大幕已經拉開，現代化支付系統的建設將“虛擬銀行”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戰略高度。

“這即將為金融企業提供最好的發展機遇，但必須有所創新才能抓得住，而且行動要迅速。任何機會都有時間窗口，越好的機會窗口期越短，窗口一旦關閉，便沒有后知后覺者的位置。”他說。

而他所指的創新離不開融合與跨界，通過對資產管理、交易平臺、財富管理三大業務系統的布局，為用戶提供金融、科技、生活方式相結合的全方位綜合金融服務。

然而，因普道資本當時處于控股地位，所以雖有諸多牌照在手，卻不能自如使用，章急于擺脫這種牽制，便想盡快從普道手中回購股權。

“以你與他們的關系，你覺得有把握幫我運作這件事嗎？”

“我相信你也知道，出價比關系更能決定這件事是否能成功。”

“你很坦率。之前我提出按照 8%的年回報率回購，被他們拒絕了。”

“他們要價多少呢？”

“20%。”

“也就是說你準備拿出一億多美元來做這件事。”

“是。”

“這不是個小數目。必須這么做嗎？”

“必須。如果普道再不撤出，就會制約公司的發展。而且，我需要借此讓其他投資人知道，我有能力為他們帶來良好的回報。”

“你知道，我現在為眾申國際做事，如果我能接下這個項目，也是以眾申國際的名義與普道接觸。”

“我之前同眾申打過多次交道，很了解他們高收費才有高效率的風格。可以委托他們來做，但前提是必須由你親自負責。”

“ 這樣的項目通常都需要一到兩年才能完成，收費很高，你要有準備。”

“所以我更希望能找到最佳人選，盡量縮短戰線。”

不得不承認，每次與他接觸，都能令我想起那位朋友起初對他的評價：

擁有出眾的眼光與能力。他似乎很難接受“不”這個答案，無論是對于他想說服的人，還是他想做到的事，都有一種目的必達的執著。所以，當眾申國際向他報出了極高的收費標準之后，他的接受既令我覺得不合情理，卻又在意料之中。

想不被拒絕，除了態度，自然還需要方法。我聽說他曾為了挖到一名高管，不僅多次造訪對方所在城市，還同對方的妻子和岳母成為朋友，只為能讓對方不再以家人不支持為由拒絕他。至于他能在常去的酒店大堂吧為分公司物色到一名前臺，則更像是一則軼事。

“每個老板都應該成為自己最好的獵頭。”他說。

如此種種，逐步加深了我對他的了解，使得與他的相處變為朋友共處一般，將一些有可能為他帶來助益的人介紹給他，便也成了非常自然的事。

某天，他打電話問我是否在深圳，要讓助理來送機票給我。

“機票？”我十分詫異。

“到海口的機票。后天我在那里有個活動，村鎮銀行的事，希望你能來。”

“后天是周末啊。”

“所以邀請你來度假，活動結束后你可以順便去打球。”

“那活動的主要安排是？”

“果然聰明，知道我不會專程安排你來休閑一條龍。”他倒是笑了。

“過獎了，不過是因為自幼家母便教導我，天下沒有免費的機票。”我也笑了。

“想介紹幾位銀監局的領導給你認識。”

“那好，到時我會帶幾位當地的朋友一起過去，引見給你。”

“那么，到時見。”

掛下電話，我便聯系了幾位在海口的朋友，有的是企業家，有的則在當地政府任職。以往我去海口，幾乎每次都會與他們見面，而這次邀請他們參加章的活動，則出于一種為各方都帶來合作機遇的期望。

到達海口時，章早已安排助理在機場接我，酒店房間也已備好鮮花與果籃。

“言總您先休整一下，稍后我再來接您一起去活動現場。”這個叫陳綿的女孩子斯文有禮，和煦可人。

此前，章曾經打趣我：“為何你的幾位助手都是女孩子？你是娘子軍的領軍嗎？”

“女孩子有何不好？不僅能力完全不遜色于男性，而且又忠又拼，責任與擔當之心也絲毫不缺。”

“日后你若加入我們，可將她們一同帶進來。”

“那豈不是也要為你的‘紅粉軍團’壯大聲勢了？”我也半真半假地開他玩笑。其實此前我所見到的他的助理也好，高管也好，也絕大多數都是女性。

“你確實應該認真考慮下，與其一直在外企做職業經理人，不如換個更有挑戰性的平臺，你的成就感與歸屬感都將大為不同。”那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向我提出邀約，但當時我內心深處并不為所動。無論是年輕時在海外的求學經歷，還是多年來在外企的工作經驗，都讓我感到民營企業并非我的舒適區。

首先，外企人才配置齊，招聘標準高，培訓體系也完備，而且因為長期的標準化運營，職業經理人制度也更為完善，企業文化更加穩定。而民營企業的很多老板任人唯親，裙帶關系復雜，員工質素參差不齊，在培訓體系的建設中，制度也不夠完善，老板便是企業文化的核心。另外，外企線路清晰，溝通成本低，而在民營企業中，模糊的區域很多，不僅溝通成本高，而且相較于對專業能力的尊重，更在意人情世故方面的表現。

然而，經過這一段時日的接觸，章使我對一些舊有看法產生了改變。我感覺到他對人才的重視，尤其是當下即將進入快速發展的時期，他認識到必須引入新的管理層來進行管理升級，讓團隊變得更規范，更高效，更有競爭力。而作為這家公司的頭號管理者，他的能力、眼光、決心便決定了公司的發展，他所堅守的原則與信念才是他影響員工的根本，而不僅僅靠他的職位帶來的權威性。“事不過夜”“事必躬親”“事無巨細”，這是我最常聽到的他對下屬的要求，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所以，到今天，我會出現在這里，已經不僅是出于朋友間的情誼，更多的則是一種希望與有膽識、有智慧、有遠見的人共同成就一些事的期待。

后來回想，那次的海口之行已然沒有留下太多記憶點，但確實是從那時開始，我同章的距離又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