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連夜回到了青浦鎮,幾乎沒有任何耽擱,就開始了大佐安排“木頭清理作業”。
修建日軍青浦倉庫的二十幾個勞工在黑暗中被日軍押解著,這些人衣衫襤褸、血污滿臉,他們邁著踉踉蹌蹌的步伐,悄悄地行進在青浦街道上。
隊伍中一個瘦弱的小伙子緊張地望望漆黑的四周,拉了拉旁邊一個石匠大叔的衣角,悄聲道:“叔呀,這深更半夜的,鬼子押著咱們這是往哪兒去呀?”大叔警覺地看看一邊兇神惡煞的押送他們的鬼子,一條狼狗一直跟著他們身后,長著滴血的嘴,“噓,不知道,別說話,當心鬼子聽著。”
臨近倉庫后方一處廢棄的天井的時候,眾人停了下來。
四周悄無聲息,忽然間,他們意識到押解他們的日軍不知道什么時候沒了蹤影。這群人吃了一驚,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早已經在高處架設好的機槍響了起來。
石匠大叔一把拉過瘦弱的小伙子在槍林彈雨中跳躍著,飛奔到人群中間的一個天井邊,“孩子,你先進去!”不由分說間,他把小伙子連推帶搡塞進了天井,背后幾槍橫掃過來,石匠大叔倒在了血泊之中。
掃射之后的現場血流成河,慘不忍睹,其他幾個反應快的也只是剛剛撲倒天井邊便中彈倒在了一起,幾具尸體把本不寬敞的天井口給嚴嚴實實地蓋住了。
幾個日軍端著三八大杠慢慢走了過來,那條狼狗也撲了上去,不斷聞著地上的尸首,發出“嗚嗚”的叫聲,提示著身后的主子,偶爾發現尚在地上呻吟的便毫不遲疑地大聲吠叫起來,隨后跟過來的士兵便在其胸口捅上一刺刀。
宮本哼著《北國之春》,得意地從高處的山坡上背著手走了下來,他滿意地視察一下“牲畜屠宰”的現場,確認腳下已經沒有喘氣的活人。一個下士在他面前一個恭敬地立正,“宮本君,本次夜間清理作業完畢,請示下。”
宮本輕蔑地撇撇嘴,伴隨著冷冷地獰笑猛地沖手下一揮手,“走!”
一切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遠處幾聲慘烈的狗叫聲好似悲鳴嗚咽。
過了好一陣兒,天井邊的幾具尸體被一點點地挪開,一個黑影慢慢地從天井里爬了上來,看到眼前的慘狀這個叫劉四的年輕人連連后退,少頃,踉踉蹌蹌地跑進了身后的樹林,消失在一片濃密的夜色之中。
半夜里,在青浦鎮開雜貨店的廖平在睡夢中被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驚醒了,他警覺地一個轱轆從床上爬了起來,右手習慣地摸了摸枕下,那把權當武器的裁紙刀硬邦邦的有些硌手,來人是誰?難道自己幾個小時前的刺殺行動暴露了?
廖平,中共地下特工,代號火龍。
交通員老周一臉陰沉地閃了進來,帶給他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宋麗犧牲了。
這是組織上為他配備的冒充夫妻掩護的第三任助手,從上海轉移到青浦鎮的途中在丹浦縣城接頭時遭遇鬼子盤查不幸暴露遇難。
老周蹲在門邊,無精打采,低個頭一個勁地抽著旱煙,人力車夫的制服后背上全是白花花的汗堿。
廖平一旁黑著臉,也不說話,許久,老周終于開了腔:“組織上會再給你派個新的聯絡員兼助手,還是以夫妻身份做掩護……”廖平一聽就急了:“求求你們,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這里不需要的。老周,我們這次損失太大了,不僅小宋人沒了,原計劃更換的電臺密碼本也作廢了,本來希望短期內可以恢復的電臺聯系更是遙遙無期。而且,而且,你們為什么每次一定要派個女的來,如果組織上實在要派,就派個小伙子來好了。在我這里做店員可能更方便掩護。”
老周想了想,“也好,我這就去區上想想辦法。”
老周隨即轉達了組織上對廖平的表揚,他不僅想方設法提供了青浦鎮大漢奸牛無來活動規律的情報,而且讓區上的鋤奸隊配合他在幾個小時前的逍遙樓賭場順利鏟除了這個屢屢出賣抗日志士的大惡棍,這算是個好消息,屋里的氣氛緩和了很多。
但隨即老周布置的另外一個任務卻令廖平剛剛平復的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組織上竟然讓他設法搞到鎮東日軍新建油料庫的平面圖,然后組織會派戰斗部隊伺機進攻、摧毀。廖平心里很清楚那個油料庫有日軍的重重把守,不要說混進去畫平面圖,就是飛出個蒼蠅也會被立刻就地正法,但任務就是任務,多年的地工生活告訴廖平:和組織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的。
“我需要時間,而且……”廖平略一思忖,他本來是想說如果實在完不成也請組織原諒。
“我都知道,都明白。”老周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他太了解這位上線柔中帶剛的個性了。“不困難組織上也不會交給你。這也是為什么組織上一直堅持要給你配備助手的原因吧。”
廖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老周習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這個時候戰友的鼓勵對于這個身負重任的年輕人來說有多么重要。但已經走到門口的他又返了回來,面露尷尬之色:“火龍同志,那個,這個,你也知道的,我們好幾個月沒有活動經費了,組織上這次本來是托宋麗帶過來一些。可是她……她……”
廖平一下明白了老周的意思,一時語塞。本來剛才他就想問這個事兒來著,但是沒想到老周反而先向自己開了口,自己心里苦笑一下,轉身從柜臺中間的錢箱里掏了半天,給了老周三兩個鷹頭銀圓:“我手上也就這么多了。”
老周小心翼翼地把錢收到衣襟里:“你放心,連以前借的,都記著賬哩,等下次經費到了給你一起報銷。”
廖平揮揮手,“報銷就算啦,我自己可以想辦法。我們做地工的,命都可以交給組織,何況是這些身外之物。”
老周走了,廖平本來想再多睡一會兒,卻怎么也睡不著了,組織布置下來的新任務像一個秤砣壓在了他的心底。
他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起身下床,輕輕地走出店門,隨手把“今日小店盤點,停業一天。”的牌子掛在了關閉的門面上。
他要先去找一個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可能是在這個鎮子上唯一有可能幫助他完成任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