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橋羅馬騎士等級史
- (澳)凱蘭·達文波特
- 5475字
- 2024-12-17 17:16:45
騎兵服役的下降
引發元老和非元老的分化,并導致非元老騎士內部出現更大分化的最重要發展是實際騎兵服役的下降。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羅馬軍隊本身內部變化的結果,特別是對由羅馬盟友而非自己公民組成的輔助騎兵(cavalry)的日益依賴。與軍團類似,輔助軍隊并非常設部隊,必須為了具體的軍事行動而招募。(162)公元前3世紀和前2世紀,羅馬軍隊中的輔助軍騎兵(horsemen)數量大幅增加,超過了公民騎士,無論是擁有公共馬還是自掏腰包服役的。(163)波呂比烏斯在公元前2世紀寫道,軍隊中的輔助軍騎兵數量是羅馬公民的三倍。(164)當時,富有的騎士開始尋找從軍之外的其他地位和威望來源,就像麥考爾(McCall)和麥唐內爾都曾中肯指出的。(165)從不斷擴張的羅馬帝國涌入的財富和資源意味著,從公元前167年開始,意大利的所有公民都被免繳部落稅(tributum)。最富有的羅馬人開始營建龐大的莊園,裝飾華美的房屋和別墅成為社會競爭的新舞臺。這尤其是來自希臘的文化影響的結果,這種影響在這一時期開始滲入羅馬社會。與希臘人的接觸也帶來了對研究法律和演說的新興趣,它們成為騎士在公共生活中嶄露頭角的有效新途徑。這些社會和文化的變化并不必然會取代騎士作為騎兵服役——軍事勇武仍然是騎士個人和集體身份對外表達的關鍵部分——但它確實意味著軍隊不再是過去那種單一的統一因素。從一個以勇武為基礎的群體向一個以財富獲取為基礎的群體的這種轉變是前現代國家貴族演變的典型現象。(166)該變化反過來又往往導致了軍事地位以外的個人威望來源的多樣化。(167)我們可以在共和時代中期看到這種發展,當時騎士成了不同類型的富裕公民的集合,去軍中效力只是他們生活的一個方面。
公元前3世紀和前2世紀初,騎士被要求完成10年的兵役,如果沒能履行義務,就得承受后果。(168)公元前252年,在第一次布匿戰爭期間,400名公共馬騎士(占騎士百人隊的很大比例)因為沒有按照命令完成防御工事的修建而被剝奪了公共馬。(169)騎士與為共和國服役的義務之間的這種強關聯無疑在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得到了延續??梢钥隙ǖ氖牵T士百人隊的成員參加了坎尼戰役。其中許多人是擔任軍政官的元老。(170)參加戰役的公民騎兵很可能有1200到2400人,由公共馬騎士和自備馬騎士組成。(171)這場災難過后,試圖拋棄國家的行為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公元前214年,財務官馬爾庫斯·梅特魯斯(M.Metellus)成了被監察官沒收公共馬的眾多騎士之一,因為他們計劃在坎尼戰役之后放棄意大利。(172)這些懲罰到公元前209年還在繼續,即馬爾庫斯·科爾內利烏斯·科特古斯(M.Cornelius Cethegus)和普布利烏斯·森普洛尼烏斯·圖迪塔努斯(P.Sempronius Tudi-tanus)擔任監察官時。監察官不僅剝奪了從坎尼逃到西西里的騎士的公共馬,而且命令他們繼續服役10年,為馬匹自掏腰包,不管他們已經服役了多久。(173)騎士很少被允許放下自己的軍事義務,除了例外情況,比如上文提到的包稅人。(174)公元前186年,監察官決定為普布利烏斯·埃布提烏斯(P.Aebutius)在曝光酒神節(Bacchanalia)丑行一事中所起的作用而獎賞他,免除了他的兵役,不為他分配公共馬。(175)但這個決定似乎是絕無僅有的。公元前2世紀初,作為一個整體的羅馬騎兵的勇武繼續受到贊譽。公元前180年,在羅馬人和凱爾特-伊貝魯斯人(Celtiberi)之間的一場艱苦戰斗中,蠻族占了上風,執政官昆圖斯·弗爾維烏斯·弗拉庫斯命令騎士扭轉局勢。公民們面對凱爾特-伊貝魯斯人的沖鋒陷陣展示了他們的軍事勇武,激勵了輔助騎兵的斗志,兩者一起擊敗了那個部落。(176)弗拉庫斯許愿要在回到羅馬后建造一座騎士命運女神廟(Fortuna Equestris),它于公元前173年正式落成。(177)這座神廟是騎士美德的勝利象征,但它建成時,騎士服役的性質已經開始改變。
對輔助騎兵的日益依賴意味著騎士往往會被迅速提升為軍官,而不是像過去那樣作為普通騎兵。主要的指揮職位是軍政官(tribunus militum)和指揮官(praefectus,領導公民騎兵或盟友部隊的長官)。前四個軍團的軍政官(公元前207年后共24人)都是選舉產生的。其中只有10名軍政官在當選前需要服役滿10年;其余人滿5年即可。(178)對除此之外所有的軍政官來說,條件更加寬松——統兵官員可以委任任何他們看中的人擔任。(179)這些官員職位在公元前1世紀前對主要的元老家族(包括貴族和平民)仍有吸引力,因為它們為任職者帶來了威望。(180)騎士也會被任命為指揮公民騎兵和盟友提供的輔助部隊的長官。(181)不過,就輔助部隊而言,似乎沒有統一的規制,因為根據特定戰役的需要,有時他們由騎士等級的大法官指揮,有時則由元老院等級的軍團長指揮。(182)軍政官的職務,尤其是前四個軍團的,似乎比指揮官更有威望,因此后者吸引的貴族元老家族成員較少。(183)對公共馬騎士身體條件的強調得以保留,因為他們仍然是現役軍官。(184)公元前184年的監察官馬爾庫斯·波爾基烏斯·加圖(M.Porcius Cato,即老加圖)認為,羅馬人變得過于軟弱,沒有達到他們祖先的標準,并對被他剝奪了公共馬的人嚴加申斥。(185)加圖認為,如果馬骨瘦如柴且沒有經過精心打理,或者騎手自己太胖,那就不能給他公共馬。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收了肥胖的盧基烏斯·維圖利烏斯(L.Veturius)的公共馬。(186)加圖還主張將公共馬騎士的數量從1800人增加到2200人。這一提議背后的確切原因不得而知,但肯定與他關于公共馬是羅馬軍隊關鍵組成部分的信念有關,即使他們現在是軍官而不是普通騎兵。(187)
通過兵役展示勇武的騎士理念仍然很重要,但并不總是在現實中得到體現,因為即使當他們不再是軍隊的一部分后,富有的羅馬公民仍然會保留他們的公共馬作為其地位的象征。騎士百人隊中的元老成員并不作為普通騎兵服役,而前行政官們甚至不會被任命為軍官,除了例外情況,比如坎尼戰役。(188)此外,元老們在過了服正式兵役的年齡之后仍會保留他們的公共馬,李維認為取消公共馬是罕見且聳人聽聞的事。(189)公元前204年,兩位監察官馬爾庫斯·李維烏斯·薩里納托爾(M.Livius Salinator)和蓋烏斯·克勞狄烏斯·尼祿(C.Claudius Nero)仍然保留著他們的公共馬。(190)瓦雷利烏斯·馬克西姆斯告訴我們,這是“考慮到他們在這個年齡仍然精力充沛”(propter robur aetatis),盡管兩人都曾擔任過執政官,而且薩里納托爾至少有50歲左右。(191)在一個主要因其鬧劇性質而被銘記的場景中,薩里納托爾和尼祿試圖通過剝奪對方的公共馬來發泄舊恨,盡管年齡大或體弱從未成為這樣做的理由。(192)公元前184年,加圖將注意力轉向元老——“亞細亞征服者”盧基烏斯·科爾內利烏斯·西庇阿(L.Cornelius Scipio Asiagenes),剝奪了他的公共馬。(193)普魯塔克說,這是加圖對西庇阿家族的敵意造成的,但那位監察官公開聲稱“亞細亞征服者”西庇阿不再適合作為騎兵服役。(194)當時,“亞細亞征服者”西庇阿的年齡并不大,可能只有40多歲,但由于擔任過執政官,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作為普通騎兵服役了。(195)和其他元老行政官一樣,他保留了公共馬作為一種榮譽,一種更高地位的象征。因此,騎士百人隊中的高級成員——諸如薩里納托爾、尼祿和“亞細亞征服者”西庇阿等早已不在騎兵中服役的元老——和地位較低的成員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后者仍在服役,即便只是作為軍官。元老騎士和非元老騎士的一個共同點是,他們與輔助部隊截然不同,后者在公元前2世紀逐漸在羅馬騎兵中占多數。騎士不能再像共和早期那樣自稱為是一支有凝聚力的戰斗部隊,現在他們成了由軍官和前軍官組成的特權團體。
在兵役性質發生變化的同時,元老和非元老也獲得了日益壯大的羅馬帝國所提供的財富機會。凱伊(Kay)認為,公元前2世紀流入羅馬的新收入使財富集中在一個比從前小得多的精英階層手中。(196)這加劇了富有的羅馬人為了獲得帝國的獎賞而展開的競爭,就像我們在包稅人的例子中已經看到的。位于財富金字塔頂端的精英中的精英希望通過展示財富來彰顯自己的地位。(197)然而,一邊是由軍事勇武定義的舊有貴族價值體系,一邊是獲取財富和奢侈品的動力,兩者之間存在著矛盾。我們可以在公元前142年普布利烏斯·科爾內利烏斯·西庇阿·埃米利阿努斯(P.Cornelius Scipio Aemilianus)的監察官任期內看到這種沖突。埃米利阿努斯剝奪了幾位騎士的公共馬,包括提比略·克勞狄烏斯·阿塞魯斯(Ti.Claudius Asellus)的,此人的祖先在第二次布匿戰爭中有過英勇的軍事生涯。(198)阿塞魯斯還為自己作為羅馬騎士的履歷辯護,宣稱“他在服役期間走遍了各個行省”(omnes provincias stipendia merentem peragrasse)。(199)盡管埃米利阿努斯的同僚盧基烏斯·姆米烏斯(L.Mummius)后來重新給阿塞魯斯配了公共馬,但這個受了冤屈的人在公元前140年將監察官告上法庭。(200)埃米利阿努斯在審判期間的演說殘篇顯示,這位監察官取消阿塞魯斯公共馬的理由是基于他的生活方式,特別是他的“惡意”(malitia)和“揮霍”(nequitia)。他指責阿塞魯斯揮霍自己繼承的遺產,在一個妓女身上花的錢要比其薩賓莊園家當的全部價值還多。(201)雖然以前肯定也有騎士因為這樣的原因被剝奪過公共馬,但公元前2世紀的情況更加緊張,因為更多的騎士開始追求財富,在一些人看來這與他們的身份不符。
我們許多關于騎士的具體例子都來自公元前1世紀,這一時期有豐富的文獻證據。其中包括卡爾維里烏斯·波利奧(Carvilius Pollio),他是第一個用迦太基人的方式以金銀裝飾宴會長榻的羅馬人。這是一項創新,因為以前這種家具只用青銅制作。老普林尼引用科爾內利烏斯·奈波斯(Cornelius Nepos)的話說,在蘇拉時代之前,羅馬只有兩張銀質的宴會長榻。(202)公元前2世紀的羅馬人對奢華的私人宅邸表現出道德上的焦慮,但這并沒有妨礙它們的建造。(203)演說家和公元前95年的執政官盧基烏斯·李基尼烏斯·克拉蘇(L.Licinius Crassus)率先在他的宅邸里使用了產自國外的大理石制成的柱子;但克拉蘇宅邸的雄偉程度被騎士蓋烏斯·阿奎里烏斯(C.Aquilius)位于維米納爾山上的宅邸所超越,大家都說那是當時最漂亮的房子。(204)對財物和不動產的經營為公元前2世紀的騎士提供了展現其地位的新方法。這并不一定與為國家從軍相抵觸,正如提比略·克勞狄烏斯·阿塞魯斯的事例所證明的,但保守的羅馬人認為這有損于騎士勇武的傳統。
需要考慮的最后一個方面是作為個人聲望來源的演說和修辭技巧的發展。(205)在格奈烏斯·奈維烏斯(Cn.Naevius)寫于公元前3世紀的一部劇作中,有人貶斥新手演說者是“愚蠢的年輕人”(stulti adulescentuli)。(206)但情況很快開始改變,公開演說成為羅馬公民的決定性品質之一,與軍事和政治才能并列。(207)根據西塞羅的說法,第一個真正以演說家身份成名的羅馬人是馬爾庫斯·科爾內利烏斯·科特古斯(公元前204年任執政官),他的口才受到恩尼烏斯的稱贊。(208)西塞羅將演說術的發展放在羅馬建立帝國之后的時期,特別是在其公民接觸到希臘的演說技巧之后。(209)對演說和修辭技巧日漸濃厚的興趣可以用于法律領域,這是社會和政治競爭的一個新的重要領域。公元前204年,《金基烏斯法》(lex Cincia)對法庭辯護人的報酬做了限制。需要對辯護進行立法這個事實暗示它正成為該時期更為常見的職業。(210)本人是公共馬騎士的老加圖在職業生涯早期就以律師的身份贏得了聲譽,并因為這點和他的兵役生涯而聞名,這可能不是巧合。(211)公元前2世紀末,騎士馬爾庫斯·尤尼烏斯·布魯圖斯(M.Iunius Brutus)在服完兵役之后選擇從事法律職業,而不是尋求擔任元老行政官。(212)研究拉丁語本身亦對騎士有吸引力。西塞羅認為加圖是第一位“著述應廣為人知”(cuius quidem scripta proferenda)的演說家,昆體良(Quintilian)稱他是第一個寫了有關修辭技巧作品的羅馬人。(213)羅馬人最初對正式的修辭術訓練抱有懷疑,公元前161年通過的一項將哲學家和修辭學家驅逐出羅馬的元老院政令證明了這點。(214)元老們想來擔心這些人會對傳統價值觀構成威脅。(215)但到了公元前2世紀末,騎士盧基烏斯·埃利烏斯·斯蒂洛·普萊科尼努斯(L.Aelius Stilo Praeconinus)幫助奠定了拉丁語語法研究的基礎。(216)在這方面還可以舉出其他騎士的例子,比如諷刺詩的發明者蓋烏斯·盧基利烏斯(C.Lucilius),以及活躍于公元前161年前后的悲劇詩人兼演說家蓋烏斯·提提烏斯(C.Titius)。(217)
重要的是,這些努力的領域都不與從軍相矛盾,而且許多騎士實際上將它們結合了起來。上面提到的諷刺詩人盧基利烏斯就在努曼提亞的西庇阿·埃米利阿努斯的軍中服役。(218)西塞羅的叔叔盧基烏斯·圖利烏斯·西塞羅(L.Tullius Cicero)于公元前102年去世,他曾陪同馬爾庫斯·安東尼烏斯(M.Antonius)前往奇里乞亞,以其博學而聞名。(219)進入公元前1世紀,盧基烏斯·奧爾比利烏斯·普皮魯斯(L.Orbilius Pupillus)曾作為騎士參加騎兵,然后回歸他的研究,最終在羅馬成名,此時西塞羅50歲。(220)最后,就連包稅人也開始從軍。公元前1世紀90年代,一個包稅人商團的負責人格奈烏斯·普蘭基烏斯(Cn.Plancius)在西班牙擔任了軍政官。(221)問題的關鍵不是騎士的服役在公元前2世紀消失了——顯然沒有——而是出現了大量獲得和展示威望的其他方式。這意味著活躍的軍旅生涯不再是現實中所有騎士唯一的決定性因素,即使勇武仍然具有其意識形態上的重要性。
羅馬精英階層擁有的各種獲取成功的途徑和方式強調了元老騎士和非元老騎士之間的差異,而非將他們統一成一個富有的貴族社會階層的相似性。讓元老成員與眾不同的是他們作為元老院一員的顯赫地位,他們文武兼顧的文職和軍職,以及他們新的身份象征,諸如寬邊袍和金指環,在劇場中擁有保留座位的特權。非元老騎士可以參與商業和貿易而不用擔心受懲罰,由此積累了龐大的財富。另一方面,元老們不得不通過中間人來處理商業事務。包稅人的權力和影響突顯了在騎士身上投入的政治資本,后者經常在帝國收益的管理和分配上與其元老同僚發生沖突。最后,在共和時代中期,羅馬越來越依賴輔助騎兵部隊,而不是現在往往只擔任軍官的公民騎士。羅馬在整個地中海地區的擴張和財富涌入意大利,再加上其他文化變化,這些都為貴族的聲望創造了從軍以外的新途徑?,F在,騎士們在財富、土地和宅邸方面,或者通過他們在法律和演說方面的成就展開競爭。綜合來看,這些發展不僅加深了元老騎士和非元老騎士之間的區別,也使騎士作為一個社會群體變得更加多樣化。在其歷史余下的時間里,騎士仍將是一個異質的富裕精英群體。從這一點上,問題變成了如何讓他們在共和國中獲得一種集體目的和重要性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