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消費醫療的家族相似性與醫美的身體美學

于曉冬

非常榮幸與李濱先生共同完成這本書。

什么是消費醫療？這是本書通篇探討的問題。對于消費醫療該怎么做，為什么這么做，未來將如何演進等問題都有所述及。很多內容是李濱先生深耕消費醫療行業多年的心得體會，用半口語化的語言娓娓道來，可以想見一位智者坐在沙發上，喝著茶、抽著煙，承著下午溫暖的陽光在野馬塵埃中傳道授業解惑，腦海中浮現北冥之魚乘云氣扶搖九萬里為鯤鵬的逍遙。

借著作序的機會，這里說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消費醫療的家族相似性。

我們大多有這樣的經歷，家人突然給你介紹了一個人，或者他鄉遇故知攀關系的時候發現自己與對方居然是親戚，又或者春節時家人團聚經常有完全不知道的親戚出現。這種親戚關系就是家族相似性。有些人與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依靠家族相似性，也可以成為親戚，加入“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

家族相似性是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里提出的重要概念，雖然對其爭議很多，但是可以用來解釋醫美等消費醫療的很多問題，并且具有概念與范疇屬性和知識連接能力。

維特根斯坦在傳統范疇理論基礎上，提出家族相似性理論（Family Resemblance）。他認為范疇的成員不必具有該范疇的所有屬性，而是AB、BC、CD、DE式的家族相似關系，即一個成員與其他成員至少有一個或多個共同屬性。范疇成員的特性不完全一樣，他們是靠家族相似性來歸屬于同一范疇。而此范疇沒有固定且明確的邊界，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類認知能力的提高而不斷形成和變化發展的。

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第66節說：“我們看到了一個復雜網絡的重疊和相似性縱橫交錯：有時整體有相似性，有時只有細節有相似性。”

舉兩個例子。

例1：假設01到05是五種對象，而A、B、C、D、E是五種性質，它們排布如表1。

每個對象都與其他對象共享了75%的性質，但沒有一個所列的性質是所有對象共有的。這是整體相似性。消費醫療從醫療科目到具體診療項目，從醫療屬性到消費屬性，從市場營銷到醫療服務，從主動合規到被動監管都有這種整體相似性，卻各有不同。

例2：假設06到10是五種對象，A、B、C、D、E、F、G、H是八種性質，它們排布如表2。

06～10每組性質如同忒修斯之船，共有元素逐漸失去。每個對象都和相鄰對象有75%的相似性，但并非所有鄰近對象都有，事實上，06和10沒有任何共同之處。這是細節相似性。近年崛起的輕醫美與美容外科及整形外科的很多項目就是細節相似性大于整體相似性，造成了很多劃線和分區的難題。

理解了消費醫療的家族相似性，就可以破解很多消費醫療的難題。家族相似性同形式邏輯和符號邏輯的推理不太兼容，這讓受過嚴格醫學訓練、有邏輯思考習慣的醫生們困惑。醫療美容則是用美感和審美體驗來評價最終效果的（純醫療問題相對簡單），而美和審美是更加典型的家族相似概念。那么，在研究醫療美容商業模式的時候，就面臨很多二律背反的難題。本書難能可貴之處，就是在討論商業模式之時，融匯了很多認識論、倫理學知識及審美思考。這是一本智慧之書，不是一本知識之書。

第二個問題，醫療美容與美學的關系。

從事醫美的人對美學有責任感。很多醫美同行喜歡兼職做美學家。可是，大多數人并沒有系統研究過現代美學，而是沉迷古典美學不能自拔。典型情況有兩種。

其一，堅持本體論美學，認為美有本質，可以認識和發現，可以找到，可以做出來。現代美學和當代美學已經不再討論美的本質問題，而是研究美感，研究美感經驗，一面走向了人類內心，一面走向了社會意識形態和文化建構。雖然醫美的美學更像是應用美學，有很多專門的著作對此進行討論，但是局限于形式美學和醫學美學，而忽視了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對美和美感，對審美和審美體驗的解構，更落后于網絡社交時代的個性化、潮流化、異化的審美風潮。

其二，對身體美學視而不見。

身體美學由美國學者舒斯特曼在20世紀末提出，正式被介紹到國內是2002年，他的《實用主義美學》一書由學者彭鋒翻譯出版。

顧名思義，身體美學就是將身體作為研究美學的重要對象。美學包含了審美主體、審美客體以及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之間的關系。身體美學即將身體作為審美客體，以人的主體精神作為審美主體，用自己的精神觀照自己的身體的審美過程。

從此描述可以看出，身體美學是美學界為醫美準備的理論武器。可惜醫美業談論美學的很多，研究和應用身體美學的少之又少，這非常遺憾。

舒斯特曼認為身體美學（somaesthetics）可以定義為：“對一個人的身體——作為感覺審美欣賞及創造性的自我塑造場所——經驗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因此，它也致力于構成身體關懷或對身體的改善的知識、談論、實踐以及身體上的訓練?！?/p>

基于以上定義，身體美學分為三個層面：分析的身體美學、實用主義身體美學、實踐的身體美學。身體美學帶有濃郁的實踐性與實用性色彩，舒斯特曼把這種強調“行”的身體美學視為對傳統美學的拓展而不是解構。可以認為身體美學是醫美的理論工具箱和思想寶庫。近年國內美學領域研究身體美學之風漸盛，目前一致的觀點是，身體美學與中國傳統審美密切相關，甚至一脈相承。消費主義時代，身體美學源于實用主義哲學，更能解釋和預言諸多消費現象和文化現象。這些是醫美需要的理論支撐。因此本書也對很多基礎的美學問題、身體美學問題有所提及，希望給消費醫療商業模式設計和研究提供一些人文領域和社會文化領域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