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山到戶與集體管理:集體林權制度變遷的實踐與邏輯
- 龍賀興
- 2131字
- 2024-12-18 17:08:17
(二)集體林“分”和“統”的爭論
改革開放以來,在集體林“分”還是“統”的爭論中,分林到戶的觀點始終占上風。至于去集體化的原因,歸納起來,主要有如下4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產權不明晰、經營機制不靈活、監督不到位、利益分配不合理是村集體森林管理中難以克服的問題,容易出現經營效率低、村干部尋租、亂砍濫伐等問題(張紅霄等,2007;朱冬亮和賀東航,2010;Hyde,2016)。尤其是,這種觀點強調,村集體森林管理面臨著嚴重的產權模糊和不穩定問題,容易引起“名義上人人所有,實際上村干部所有”的問題,導致村民造林護林積極性不高,反而激勵農民盜砍盜伐(戴廣翠等,2002;鄭寶華,2006)。第二種觀點認為,政府的過度干預是村集體森林管理效率不高的重要因素。集體林區地方政府大量增加森林有關稅費、控制木材價格和采伐,致使村集體管理的大量森林被伐,普通農民獲益不多(張曉靜等,1999;湖南林業稅費調查組,1999)。第三種觀點認為,去集體化屬于還權于民和制度學習的結果。20世紀80年代初,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幾乎同時在農地和集體林地上推行。集體林地與耕地一樣,都屬于農村還權于民改革的一部分,期待可將家庭承包經營制度從耕地向林地延伸,像“耕者有其田”一樣實現“耕者有其山”,實現增加林產品供給和農民收入的目標(杜潤生,2005;李周和許勤,2009;Hyde,2019)。第四種觀點認為,家庭經營比集體經營具有更高的經濟效率(賈治邦,2007)。這種觀點認為,如果實行家庭經營,農戶能夠承擔決策的全部收益和成本,必然會提高農戶投資的積極性,促進資源的優化配置。社區森林管理有可能導致很大的外部性問題,而家庭經營能夠使外部性內在化,不會產生租值的耗散。均山制發揮了產權排他性、外部性內化以及資源有效配置等功能,能夠促進農民利益增加、社區經濟發展以及森林可持續經營多重目標的實現(張紅霄等,2007;Xu and Hyde,2018)。
學者們普遍認同我國集體林權改革雖然有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成分,但政府強制性制度變遷仍然居于主導地位(柯水發和溫亞利,2005;劉璨等,2007;劉金龍和徐拓遠,2016)。自發性產權制度變遷在部分地方或開始階段出現,但只有政府主導后才能在全國推開,并對各地的林權安排和森林經營產生影響。正如姚洋(2004)所言,改革開放以來,當農地制度建設從國家轉移到村集體手中,自發性的制度創新將會代替原有的國家強制性的制度安排,各地不同的自然、經濟、社會條件將會誘發形成千差萬別的農地制度。例如,“分股不分山、分利不分林”被林業部門視為我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重要創新(賈治邦,2007)。一些研究對均股形式在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實踐給予了高度評價:化解了承包到戶造成的“一山多主、一主多山”問題,激發了農民互助合作經營的積極性(張敏新等,2008),在一定程度上兼顧了農民增收、規模經營和生態改善的目標(李婭等,2007)。
現有研究已經注意到,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形成了家庭、聯戶、小組、股份合作等多樣化經營形式(朱冬亮和賀東航,2010;Zhang and Kant,2020)。歸納起來,對于出現多樣化經營形式的原因,形成了如下兩種主要觀點:第一種,無法實施均山到戶時的權宜之計。例如,林業“三定”改革以來,青山買賣、合作造林、“誰造誰有”造林等一系列復雜的林權變遷,導致可以均山到戶的林地面積過少,阻礙了均山到戶的實施,均山到組不得不成為一種權衡利弊之后的次優選擇(張紅霄等,2007)。第二種,將聯戶、小組、自然村等視為農戶根據家庭收入和勞動力配置狀況做出的主動選擇,即較高的替代性收入降低了農戶對林地私有化的需求,使采取非家庭經營形式的比例更高(徐晉濤等,2008)。
新一輪集體林權改革的實施帶來了一些積極的影響,如促進了家庭造林的增長(鄭風田和阮榮平,2009)、促進了農民的增收(孔凡斌,2008)、促進了經營形式的多樣化(徐晉濤等,2008)、改善了政府林業公共服務(劉璨等,2011),但也存在不少的問題,如林權分配不公(裘菊等,2007;朱東亮和賀東航,2010)、縣鄉財政運行困難(孔凡斌,2009)、政策中相關利益者的協調配合不足(劉金龍等,2014)、夸大林權改革績效(李周,2008)、忽視林權多樣性和傳統制度安排(Liu et al.,2020),產生產權界定不清、林地破碎化等方面的問題(劉金龍,2006;李周,2008;何皮特,2008;朱冬亮和賀東航,2010)。很大程度上,這源于地方政府傾向于“因地制宜”地對國家政策進行解構后再實施改革政策(駱耀峰等,2012)。
我國集體林權制度有關研究主要采用了計量分析和案例研究兩種方法,在研究對象選擇和研究方法多樣性上仍需有所突破:一是以戶為分析單位的計量方法。這一類研究是主流,以農戶為單位而不是以村莊為單位開展,主要用來評估承包到戶改革的績效(徐晉濤等,2009;張紅等,2016;Xie,2016;Liu et al.,2017;于艷麗等,2017;朱文清和張莉琴,2019)、農戶生產經營行為的影響因素(廖文梅等,2015;朱燁等,2018,;韓雅清等,2018;朱臻等,2019;張寒等,2022)。二是個案或比較案例分析。案例研究可以揭示制度變遷及其成效的過程和復雜性,主要用來分析明晰產權改革的過程和模式(張紅霄等,2007;蔡晶晶,2011)、評估承包到戶和市場化改革的社區和社會影響(賀東航和朱冬亮,2009;郭亮,2011;Zinda and Zhang,2018)、分析新型林業經營主體的組織行為和運行模式等(翁潮等,2019;Zhang et al.,2020)。總體而言,案例研究及多樣化方法的應用仍然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