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北志在《金石錄》,柳清兮將自己能默背出來的都默寫出來了,可當初《金石錄》由四十人共同編纂,各人整理歸納的都是不同部分,柳清兮只負責四十州的風俗禮樂,亦稱地俗篇。
全卷六萬八千九十二個字,沒一個是拓北想要的。因為他想找一片世外桃源之地好用來安置族人,而不是看柳清兮說風土人情。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便將古南棲押了出來,將她的手按在砧板上,舉著銀亮亮的刀盞對著她的手腕道:“柳芳君,你看我剁了這丫頭一只手,你能不能想起來?”
柳清兮鎮定道:“你應該知道當初修定《金石錄》共有四十人,每個人負責的部分都不同,我一個人只能默背出我知道的那部分,其余的一概不知,你縱使殺了阿南,我也是不知的?!?
拓北知道他說的在理。
當下將古南棲提起來,丟到一旁:“那我砍她一根手指下來,送給古澣文,問他是書重要還是人重要?!?
“其實有個辦法讓你們安頓下來的,只要你們歸順朝廷。便有地方給你們安身立命了,不然的話縱使你們拿了《金石錄》也沒用,朝廷不會允許有異邦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建國的,你若是那樣做的話,你與你的族人等來的只可能是端朝鐵騎,屆時他們會從你們的尸骨上踏過去,直到將你們碾成粉末?!?
拓北懵了。
古南棲坐在角落里,一手抱著自己的手。她想若拓北還想剁她的手的話,她一定第一個將柳清兮踹出去。死道友不死貧道,要剁剁他的,別剁自己的。
還未等古南棲反應過來,拓北便讓人骨姬將她帶出去了。不大的屋子里,只留下他跟柳清兮二人。
古南棲蹲在外間一棵棗樹下戳土,現下已是冬天了,落了小雪,天寒的厲害,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忽而肩上一重,有暖意襲來。
她轉頭望去,見書蕉將為她披了件襖子。用白狐皮做的,針腳精致,十分小巧,穿著暖和,她說:“你很怕冷吧?!?
古南棲點點頭。
書蕉伸手摸摸她的腦發,溫柔道:“我以前也有個妹妹,十分怕冷。”說話時,她伸手捧起古南棲的手,她懷胎體熱,而古南棲那雙手卻比冰還要涼:“女子氣血虛,多手腳冰涼,我妹妹也是。”
“你妹妹如今去哪了?”
書蕉望著遙遠的湖面,良久后她展唇一笑,輕輕道:“死了?!?
古南棲沒有說話。她將自己的身世說明,她本是漢人,母死父續弦。怎奈后母惡毒無法容人,便將她和妹妹一道發賣出去了,輾轉許多個人家,后來落到了平城,怎奈逢著戰亂,主死府散,她們便被胡人掠到了草原上。
她的妹妹在一個夜晚里發了高熱,死了。留下她一個人,再后來便輾轉做了北巫主君的女人,不是妻,只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平城之戰發生在八年前,那時端朝內亂,北方戎狄十六國趁機起兵,攻占北部十一城,打到平城腳下時。平城守將棄城而逃,使得三十萬百姓盡遭屠戮,那一夜護城河的水全是紅色的,河水流了一個月才將血色退盡,尸體壘起來高過城墻。
古南棲平和道:“我姐姐也是在那年死的。”
“你姐姐是古南岐,我聽說過她,傳聞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再厲害又有什么用,還不是死了。”她嘲諷道。
一話落,柳清兮從里頭走出來。古南棲見他出來了,趕忙跟過去。柳清兮面色鐵青很是陰郁,這一路走來不管遇到什么,他都是笑瞇瞇的,少有這種臉色沉沉的時候。
他走的很快,古南棲需小跑才跟的上。
還未邁出幾步,一人在她身后拎著她的后領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柳清兮駐足轉身,瞪著拓北。拓北提著古南棲道:“你可以去看那群酸儒士,但這丫頭必須留下,她可是我們的保命符。”
古南棲安分守己的耷拉著腦袋,雙手直直的垂下去。半響沒聽到柳清兮回應,她悄悄抬頭看他,卻見他慢慢攥緊拳頭:“她若是有一點閃失,我便將你們的肉一片片剮下來刷著喂狗?!?
古南棲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柳清兮狠狠看了她一眼,才繼續轉身朝前走去了。
古南棲被拓北關在另一個石室里了。這個石室很是隱秘,更是陰冷,她在石室里蹦來蹦去,以此給自己取暖。她想柳清兮定是答應了他們一些要求,不然那些人不會讓他去找那些失蹤的人,而拓北之所以將她藏起來,肯定是因為拿她做人質啦。用她一個人換三十幾個人,看起來很是劃算呢。
這里越來越冷了。冷到她心口開始發疼,她捧心蹙眉跪落在地,心道,不要在這個時候病發啊,不要在這個時候病發啊。
她咬著牙支撐自己站起來,然后開始瘋跑??赡_步越來越沉重,最后體力不支重重的摔在地上,那腦袋好巧不巧砸在一個凸起的石塊上,石室一壁緩緩升起,她轉頭望去入目時見一個人背對著自己跪著。
石壁一開,寒氣驟然涌了出來。那是個冰室,舉目所見全是冰。古南棲怕冷,默默的朝外退了退。待得石壁全部升起時,古南棲看到立在石壁后的那塊墓碑,碑上用鮮紅似血的大字寫著,亡妻付氏之墓,柳清兮立。
古南棲看著忽而渾身抽搐起來,她覺得冷。骨子,血液都在僵化,寒氣入侵,心臟劇痛。
她咬牙撐著身子站起來,步履蹣跚的往里走去。跪在墓碑前的是個男人,碑后停著一口冰棺,寒氣從兩側涌出。她顫顫的走到棺前,她十指扒著棺沿往內瞧。
棺中躺著一個人,如睡著般靜美。那是個美麗到不能用美麗這個字眼去形容的女子,那份美麗縱使是女人見了都忍不住愛憐起來,長如蝶翼的睫羽輕輕合上,唇不點而朱,膚若冰雪吹彈可破。這樣的人不似死人,而像一個熟睡的人,似乎隨時會睜開眼睛醒過來。
古南棲體力不支,順著冰棺滑到在地。她想,她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吞下雙生蠱了?然后活下去,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