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浸了水，柳清兮踩著石板過去。風來吹兩袖動，路的盡頭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他對這里不陌生，很多很多年以前曾有個人將他藏在里頭，那個女娃娃每日都會來此給他送饅頭。

洞內經過了改造，多了許多鐵籠。籠里關著三十多個人或死或殘，柳清兮站在洞口處，忽在角落里響起一聲驚呼，那人狼狽的爬到籠邊，雙手扒著鐵欄，驚恐道：“平甫，平甫，平甫！真的是你！快快救我出去！”

柳清兮聞聲執扇打斷鎖鏈，籠門開。蘇緡連滾帶爬的從里頭鉆出來，此人正是蘇念善的叔父，朝中一品大員，門下學生無數。他一出來，顧不得滿身狼狽，癱坐在地慟哭著。

柳清兮繼查探其他籠子的人，多數都是死的。蘇緡癱坐在地，伸手抱著他的腳；“平甫莫要再查了，其他人都死了，我們被困在這半年多了，除我之外其他人都死了。”

柳清兮沒有說話。

“你倒是想所有人都死絕了。”洞穴深處響起一人聲，殘光投到鎖著他的籠子里。那人已形容枯槁，話出吐血，他伸手捂著，鮮血從五指間滴下，柳清兮上前一步，蘇緡拽住他，不讓他過去。

齊固維體力不支，緩緩跪落，一手指著畏縮著躲在柳清兮身后的蘇緡：“賣國文賊，蘇語子！”

蘇緡年五十，字語子。

蘇緡兩股顫顫，唇白舌抖：“齊固維，你莫要含血噴人。”

柳清兮掙開蘇緡的手，抬腳朝前走去。等他開了牢籠時，齊固維跌了出來，老者一雙枯槁的手死死的揪著柳清兮的衣領，兩個眼睛睜的如銅鈴般大，字字鏗鏘道：“蘇賊害我，蘇賊害了三十六人……”

“齊固維，你含血噴人！”蘇緡惱羞成怒。

可此時的齊固維卻沒力氣回話了。他躺在柳清兮懷中逝去了，他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可那雙眼睛卻清亮亮的睜著，直直的看著蘇緡，直看的他發怵。

蘇緡顫顫道：“平甫小侄，你莫要信他，莫要信他，老夫沒做過，老夫什么都沒做過啊。”

“被綁三十六人，其余三十五人都死了，只剩蘇先生您一人，不管怎么說道理都在你這邊的，死無對證了不是嗎？”柳清兮回過頭望著他。

蘇緡顫顫后退。

柳清兮將齊固維的尸首帶出山洞。蘇緡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已過天命之年的老人，戰戰兢兢的如一個孩子。

白毛鷹隼如箭般劃破長空。大地微顫，細小砂礫石塊在顫動著，如地震一般。蘇緡朝山下望去，見大批銀裝甲胄之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登山上嶺。象征西門武徽的白虎旗幟正迎風招展，蘇緡見之如見救星，忙揮手叫喊著往下沖去。

銀箭自暗處飛出，直直射向蘇緡。柳清兮一扇掃過，銀箭調轉了方向，回射發箭人。蘇緡回頭望去，見骨姬立于山石上，柳清兮執扇擋之，清風廣袖，更顯出塵。

“走。”

蘇緡得了柳清兮這句話，連滾帶爬的跑了。骨姬也不想追那個軟骨頭，她的任務是殺了柳清兮這只老狐貍。一手揮下，萬箭齊發。柳清兮身形不動，揮扇擋去，扇風帶氣折箭殺人。

骨姬操刀朝他沖來，他合扇為柄格擋，身形一動貼著骨姬的側身滑過。骨姬回身掠刀，直割他喉，扇子在他手上打個轉，回手擊穴，骨姬臂上一痛，幾欲脫刀。

她不是他的對手，可他不殺她。

骨姬負傷退后，柳清兮那輕飄飄的一點，她沒受多少外傷，但卻受了很重的內傷。她連退數步，吞血下肚：“你沒中毒。”

“我自三歲起便百毒不侵了。”他笑道。

骨姬慘笑。

柳清兮搖扇扇風：“帶我去找阿南。”

“恐怕陽間是沒有她這個人了，柳芳君如此神通，不如下去找找閻羅王，看看他會不會賣你這個面子？”

“惹我生氣可不是很明確的選擇，護法。”柳清兮笑道。

骨姬掄刀再起，彎刀自上而下畫出一道弧來：“還望賜教。”

柳清兮轉過身，側手揮扇，平地起一陣風來，直直將骨姬掀飛出去：“滾。”

伴隨這個滾字落下，骨姬直直撞到巖石上，吐血數升，不知生死。當下有靈蝶飛來，柳清兮跟著那靈蝶走了，骨姬滑坐在地，心想，那些人之所以能這么快找過來，是因為有這些靈蝶引路吧。

古南棲蜷縮在冰棺旁，從一把火數到了九百六十二把火，身子都沒暖和起來。心臟正在劇烈疼著，她想柳清兮肯定是專門給她們家送尸體的，八年前他將姐姐的尸首送回去，八年后他將自己的尸首送回去，該給他頒個獎了，最佳運尸獎。

還沒等她數到第九百六十三把火，柳清兮疾步走了進來。見她蜷成蝦狀，二話不說只將外袍解下罩在她身上，古南棲想說一句：“這個最佳運尸獎暫時不必給你頒了。”

可她凍的唇紫舌僵，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柳清兮將她懶腰抱起，他深深凝視一眼冰棺中人，這之后才往外走去，重新按下機關，石壁重新落下。

古南棲早已凍僵了，她渾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心疼的厲害。

等到他們走出洞口時，陽光曬在她身上，有些回暖了。

柳清兮抱著她在山間穿行，她虛弱道：“我還以為你又得給我爹娘送一具尸體回去了。”

“你撐住，不要睡。”

“冰棺里那個美人是你媳婦啊？”她不正經道。

柳清兮寒著臉點頭。

她說：“你之前說，從前想要用雙生蠱救一個人，一定是她吧。”

柳清兮說，是。

古南棲說：“我真是聰明。”

柳清兮沒搭理她。古南棲閉上眼睛，柳清兮說，不要睡。

古南棲幽幽道：“我頭暈的很，你讓我歇一下，放心我會醒過來的。”

“不要睡！你睜著眼睛看天看地看人看樹看花看草都好，就是不要睡。”

古南棲偎在他胸口處睜開眼睛來，一睜眼便看到他的側顏，她心想，山河草木不敵一個你。心里的句子是這樣，她說出口的句子則是：“你把脖子歪一歪，你的腦袋擋了我看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