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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總膽管狹窄并發(fā)癥

考慮到任何傳染性疾病對恢復期器官移植患者的嚴重威脅,我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自己的臥室內(nèi)。偶爾有學生或助手來訪時,我也會戴上口罩,與來訪者保持一定距離,談話往往匆匆結束,甚至幾分鐘都不到。盡管那段時間里,我與岳父母的相處還算融洽,岳母對我的照顧尤為細致:洗衣、買菜、做飯和清潔衛(wèi)生都是她一人承擔。但我們的共同話題的確不多,我還面臨與岳父之間的語言溝通障礙。妻子的侄子雖然與我們同住,但他白天大多在學校,晚上回家時我通常已經(jīng)躺下休息。這種生活確實單調乏味,讓人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

幸好,現(xiàn)代科技帶來了些許慰藉。我妻子幾乎每天都會通過視頻或電話與我聯(lián)系,孩子們也常在視頻中露面,聊些輕松的家常。這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其他親人沒來探望帶來的遺憾。然而,生活的孤獨和病痛的折磨讓我夜不能寐。睡眠本來就不好,如今更是成為一種奢望。我?guī)缀趺客矶家鸫菜奈宕危瑳]有哪一夜能真正安然入睡。

為了打發(fā)時間并尋求內(nèi)心的寧靜,我試圖找到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做。在孤獨與無助的時刻,人們往往首先想到借助宗教的力量,以尋求精神寄托,填補心靈的空白。我雖然是一個無神論者,但也未能免俗。在病痛和焦慮中,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通過佛教經(jīng)文,以尋求片刻的慰藉,仿佛是在迷茫的夜空中試圖抓住一顆微弱的星光。

我閱讀了《地藏經(jīng)》、《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jīng)》、《金剛經(jīng)》和《無量壽經(jīng)》,并從網(wǎng)上下載了臺灣慧律法師和宏海法師等高僧對這些經(jīng)文的講解和答疑視頻。這些學習和誦讀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給予我心理上的支持。這種描述雖遙遠而玄妙,但確實讓我感受到了一絲安慰,仿佛在生命最黑暗的時刻,找到了一個方向。即便它只是短暫的幻想,也足以讓我稍稍平靜下來。

于是,我像一個初入佛門的俗家弟子般,開始虔誠地誦讀佛經(jīng),抄寫經(jīng)文,并每天強迫自己念誦三千遍“阿彌陀佛”。不可否認,這種重復的念誦確實幫助我放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緩解了入睡前的焦慮,讓內(nèi)心稍得安寧。

然而,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方式效果極其有限。它既未能真正讓我擺脫對疾病的恐懼,也未能讓我達到佛教所倡導的“六根清凈”,即放下對世俗的執(zhí)著。我深知,從物理學、生物學和某些神學的角度來看,生命的終結是自然規(guī)律,靈魂不散和功德決定死后去向只是佛教信仰中的象征性理念。太陽和月亮尚有消亡之時,地球上的生命更無法逃脫這一宿命。

盡管對信仰充滿矛盾,我依然選擇繼續(xù)念經(jīng)。這樣的虔誠有時讓我感到自己像鏡中的丑八怪,渴望從倒影中看到美好,卻始終無法逃避現(xiàn)實的真相。我清楚,這不過是病急亂投醫(yī)的自我安慰,但若不嘗試,又還能如何?在這種前后矛盾的掙扎中,我的信念在相信與否定之間搖擺不定。盡管如此,這短暫的慰藉仍成為我與內(nèi)心焦慮抗衡的一種方式,哪怕只是微弱的支撐,也讓我得以在崩潰的邊緣稍作停留。

我的住處位于頂層的十一樓,從臥室窗口可以看到不遠處一座寺廟及其內(nèi)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墓園。我常常站在窗邊,久久凝視著那片墓園,內(nèi)心時常升騰起出家為僧的念頭。然而,這只是虛妄的幻想。寺廟并非無憂無慮的西方凈土,也沒有免費的午餐,反而更可能是一個吞噬財富的黑洞。像我這樣身患絕癥、行將就木之人,對寺廟而言毫無利用價值。即使他們接待了我,也不過是希望我能突然開竅,將所謂的“身外之物”盡可能多地捐獻出去,以換取死后能上極樂凈土的虛幻承諾。而給寺廟增添麻煩的事,與佛門戒律本來就是格格不入,想給高僧們添麻煩那是絕無可能,死后必然下地獄,甚至有可能被打入第十八層。

與此同時,我也幻想過死后能否被安葬在那片墓地中,每日接受佛門晨鐘暮鼓的洗禮。據(jù)佛經(jīng)記載,曾有大雷音寺中的一只小老鼠,因為偷吃了如來佛前的香油,最終獲得佛性,得道升天。若經(jīng)濟條件允許,且親人愿意為此付出,那么將自己安葬在那片所謂的佛門圣地,似乎是一個理想的歸宿。然而,每當想到自己死后便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任由風吹雨打,而身邊并非高僧大德念經(jīng)超度,而是一群肥頭大耳、嬉笑人間的假和尚,我心中便涌起一陣莫名的恐懼和空虛。于是,我急忙拉上窗簾,試圖遮擋那令我不安的景象。

在內(nèi)心的矛盾與外界的孤寂交織下,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度過了近兩個月。這段日子仿佛一場無盡的拉鋸戰(zhàn),讓我始終游離于希望與絕望之間,無法找到片刻的平靜。

九月初,我發(fā)現(xiàn)小便再次發(fā)黃,胃口顯著下降。急忙前往大學附屬醫(yī)院進行血液檢查,結果顯示轉氨酶水平升高,尤其是磷酸轉氨酶異常偏高,這是膽道狹窄并發(fā)癥的典型征兆。主治醫(yī)生隨即安排了核磁共振檢查,結果讓我倍感沮喪。我的總膽管對接處不僅明顯狹窄,整條膽管的形狀竟然形成了一個極為復雜的“8”型結構。這意味著,即便考慮進行ERCP手術,技術難度也會極大,成功的可能性大大降低。這無異于“屋漏偏逢連夜雨”。但面對這樣的命運安排,我只能默默接受,還能怎么辦?

由于做ERCP手術的難度超出預想,而距離術后半年這一相對安全的時間窗還有近三個月,我只能先住院接受保肝、降酶和化膽等傳統(tǒng)藥物的治療,希望這些保守手段能暫時控制住病情,讓我平安渡過這個窗口期。然而,治療效果并不理想,肝功能指標的上升趨勢雖稍有放緩,但始終居高不下,無法逆轉。無奈之下,我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轉院到為我進行肝移植的那家醫(yī)院去接受進一步治療。

我的岳父因身體狀況不佳,再加上在溫州無人與他用家鄉(xiāng)話交流,總是感到孤單寂寞,不時抱怨生活的枯燥與無聊。這樣的情緒似乎逐漸積累,最終在我轉院的前一天,他和我岳母一起收拾行裝返回了老家,并明確表示不會再來溫州照顧我了。聽到這個決定時,我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種難以形容的失落感瞬間涌上心頭。

盡管如此,我對岳父母還是懷有感激之情。畢竟,他們在溫州悉心照顧了我將近三個月,而我的親生父母和兄弟姐妹卻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幾句空洞的語言,連影子也沒見著一個。然而,接下來必須獨自面對接踵而至的病痛和生活的挑戰(zhàn),那種不安與孤獨感卻如潮水般洶涌而至,讓我深刻體會到何謂無能為力。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孤獨并不是身邊無人,而是需要依靠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別無所依的徹骨現(xiàn)實。

這次轉院治療的前半段,由我的一名助手陪同完成,后半段則由我的一名博士生前來替換。在異地住院的一個多月里,我不得不依賴他們輪流照料。盡管他們的盡心盡力讓我深受感動,我也由衷感激他們的無私幫助,但缺乏親情的陪伴,始終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留下了一片揮之不去的陰影。

每當病痛襲來,我都忍不住思索:“為何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我身邊竟沒有一個血緣至親的身影?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他們才能夠如此坦然地選擇冷漠旁觀?”這種感受仿佛一把無形的刀,直插我的內(nèi)心,割裂了我對親情的最后一絲幻想,直至疼痛化為麻木。我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無法強求,那怕是父母和兄妹也是如此,但這份孤獨與被拋棄的感覺,卻是難以承受的苦楚。

即便身旁有他人相助,那些帶著血脈溫度的缺失,依舊是無法填補的空洞,深深刺痛著我。這樣的遺憾不僅讓我感到孤獨,更讓我開始反思自己的過往。我不得不審視自己的言行,試圖從中找到問題的根源:是否我對親人們的要求過高,而忽視了他們自身的難處?是否我的性格中存在缺陷,過于生硬的態(tài)度令彼此關系逐漸疏遠?還是在某些關鍵時刻,我缺乏及時表達感激或主動拉近距離的意愿?這些問題的浮現(xiàn)讓我正視自己的不足,也讓我在懷疑與自責中體會到一種復雜的情緒。然而,現(xiàn)實無法重來,過去的一切已成定局,即便我放下身段,試圖挽回,或許也難以重新喚回那些失去的東西。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艱難治療,我的指標終于恢復到正常水平,避免了提前進行高風險ERCP手術的可能。然而,當我十月初回到溫州的租房時,心中的凄涼與無助如潮水般涌來。身邊已無一位親人陪伴,唯一住在一起的是妻子的侄子,但他白天在實驗室忙碌,晚上也難有時間陪我。此時的我,不僅身體極為虛弱,而且心境也低沉如深淵,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四周寂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每一口呼吸都仿佛伴隨著蒼涼與孤寂的回響。這種冰冷的孤獨,猶如無盡的黑夜,籠罩著我的身心,令我感到無力而絕望。

我母親、弟弟和小妹,只是在我手術前短暫探視了一次,而在漫長的康復期和病情反復、急需照顧的時刻,卻徹底銷聲匿跡。身邊只有助手、學生和妻子的侄子能給予一定的幫助。我真沒想到,自己晚年病重之際,境況竟會如此凄涼。這種與原先設想的巨大反差,讓我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

如果說兄弟姐妹之間本就缺乏深厚的親情,或因各自忙于生活無法前來照顧一二,這些尚且可以理解。然而,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卻以父親需要照顧為由,始終未曾現(xiàn)身,這讓我內(nèi)心真的難以釋懷。那時,她雖年事已高,但身體仍十分硬朗,在香港與父親獨居,買菜、做飯、打掃衛(wèi)生樣樣都能親力親為。時至今日,七年多過去了,她依然生活自在,每天活躍于微信上,在這種社交媒體上罵起人來比誰都有精神。如果她愿意來探望我,僅僅是待在我身旁,不需要操持任何家務,僅是陪伴,就足以給予我莫大的心理安慰和支持。繁重的雜務完全可以由保姆代勞。

然而,她始終未曾選擇這樣做,卻總是聲稱自己眼淚已流干,并講述如何每天在觀音菩薩和佛祖面前點香禮佛,為我祈求平安與康復。這樣的言行讓我感到有些諷刺。求觀音菩薩千萬遍,不如親身前來陪伴片刻。倘若觀音菩薩真能顯靈,這個世界早已少了許多苦難。用空虛飄渺的祈禱代替實際行動上的關懷,只會更加暴露其內(nèi)心的虛偽與冷漠。

在這樣的背景下,親情的冷漠如同一面無情的鏡子,刺痛著我的心靈。它將那些“血濃于水”的情感神話無情地撕碎,讓我意識到,許多時候,這種親情不過是人們在幻想中編織的一種自我安慰。當真正需要支持和關愛時,現(xiàn)實卻常常讓人陷入孤獨和無助之中。

盡管我的脾氣確實有些剛烈,與父母之間過去也曾有過一些摩擦,但這些摩擦無非是口頭上的爭執(zhí),從未涉及金錢糾葛或重大的利益沖突。盡管他們的錢財都給了其他的兄弟姐妹,而我也從未有過任何抱怨,畢竟我未曾在他們面前盡過孝道。

自從十七歲離家謀生后,我與父母共處的時間實際上非常有限,既然不生活在一起,自然也就不會有什么深刻的矛盾,更不存在經(jīng)濟上的沖突或財產(chǎn)分配的爭執(zhí)。事實上,我的父親是解放前的地下黨老干部,母親也曾是干部,他們都有豐厚的退休金,生活水平一直比我高。在父母的五個子女中,我是最少給他們添麻煩、最少給他們經(jīng)濟負擔的一個,同時也是經(jīng)濟上最拮據(jù)卻職業(yè)成就最高的一個,完全符合臭老九的所有特征。

按理說,我這樣的兒子應該是他們心中的驕傲。然而,如果說我因為長期不在他們身邊導致親情的疏遠,這可以理解。但從本能的層面來說,母子之間至少應當存在一種天然的心靈相通和血脈相連。世人常說,母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無私的愛,但我似乎從未真正感受到這種偉大和無私。在我的記憶中,這樣的情感可以說是完全缺失的。

當然,這種他們的這種冷漠并非只針對我一人。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哥哥是長子,由于小時候患有小兒麻痹癥,導致一條腿略短,走路時一瘸一拐。在父母心情好時,他們會用名字稱呼他;而一旦生氣,便直接叫他“跛腳人”或“跛足人”。至于我,因為從小反應敏捷、思維活躍,干家務既快又麻利,卻被父母冠以“妲妃”或“妖精”的綽號,暗指我雖然聰明,卻總是“不干好事”,盡給家里添麻煩。更令人費解的是,這些綽號是全天候的。也就是說,他們心情好時會這樣叫,心情不好時叫得更歡。

其實,我對童年的記憶并不多,但有一件事至今記憶猶新。那是我七歲那年的春節(jié),祖母將哥哥從鄉(xiāng)下帶到縣城,計劃讓他春節(jié)后留在縣城上學。那天下午,寒風凜冽,祖孫倆剛到家不久,母親便讓哥哥去倒痰盂。哥哥一瘸一拐地端著痰盂走向屋外,結果在門口的水溝旁不慎摔倒。令人震驚的是,母親并沒有關心哥哥是否受傷,而是立刻破口大罵:“你這個跛腳人,怎么不去死!這路你是怎么走的?連家里的痰盂都摔壞了!”

那時,我雖然年紀尚小,但已經(jīng)具備了一定的是非判斷力。看到母親竟然將一個痰盂看得比一個活生生的人更重要,我感到無比震驚和困惑。當時,我站在一旁,面對這一幕茫然無措,既不敢插話,也無力改變什么,內(nèi)心卻對哥哥的遭遇感到深深的悲涼和凄楚。或許正是從那一刻起,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對愛的缺失與冷漠的初次認知,這顆種子隨著時間的流逝,深深扎根,成為我人生記憶中無法磨滅的一部分。

我始終不明白,為什么父母能如此刻薄地對待自己的孩子。如果說這是基因遺傳的結果,顯然說不通,因為我的祖父母都是慈祥而和善的人,而我們兄妹五人中,也沒有人對自己的孩子表現(xiàn)出如此冷酷的態(tài)度。一種可能的解釋是,父母的性格特征是在長期的社會壓迫與抗爭中潛移默化形成的,或者是受他們青壯年時期持續(xù)而激烈的階級斗爭思想影響所致。在那個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一些人可能將社會上的對抗性態(tài)度和粗暴行為方式不自覺地帶入日常生活和家庭教育中。這種深刻的環(huán)境影響,使得家庭關系也蒙上了階級斗爭的陰影,變得冰冷而充滿敵意。

我也無法確定自己的暴躁脾氣和性格缺陷,比如缺乏耐心、不懂得體貼他人,甚至不懂得如何去真正地愛別人,究竟是因為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所致,還是源于血脈中的遺傳,又或是長期疾病和心理抑郁的結果。中醫(yī)理論常說,易怒會傷肝,而反過來,肝傷也可能導致情緒的暴躁易怒。這種內(nèi)外循環(huán)的惡性影響,也許正是我性格形成中無法逃避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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