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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獨自面對

由于身體恢復得過于順利,反而讓我隱隱擔心病情可能會反復。因此,出院后,我沒有直接返回溫州,而是選擇暫住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賓館進行觀察。在此期間,學校人事處、工會以及學院的幾位領導代表學校前來看望過我,并由工會出面給了500元的慰問金。雖然這是學校僅有的一次經濟上的支持,但“皇恩浩蕩,臣下感激涕零”,有聊勝于無,哪怕金額不多,也算是上級領導的一點心意,何況當時我最緊缺的就是人民幣。

表面上看,我們大學教師在醫療報銷上的待遇與國家公務員相差無幾,但像我這種異地(非ZJ省本地)進行器官移植的患者,能報銷的費用只是整體花費的一個零頭。從醫藥費、手術費、供體費、住院費,到交通、伙食、護工、房租,以及購買生活用品的種種支出,我此次在國內將近一年的總費用高達一百多萬元,最終報銷拿回來的卻不足二十萬元。這也讓我深刻體會到,為什么咱們中國人一向強調“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必須時刻節儉并積蓄以備不時之需。

相比之下,美國的醫療體系雖然保險費用較高,但在大病報銷的比例上遠遠優于國內。例如,美國不存在發票(可報銷)和收據(不可報銷)之間的區別,也無需個人支付供體費。這些差異在醫療保障上顯得尤為明顯。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在此我不想有更多的展開。

原本打算在賓館住一周,如果復查結果良好,便返回溫州。然而,出院不到五天,我就感到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不僅食欲不振,小便也異常發黃。我立即趕往醫院復查,結果顯示肝功能指標嚴重異常,不得不再次住院。住院的第二天,我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從美國回國,因為那時已是六月中旬,美國學校的暑假已經開始。

孩子們到醫院探望時,我的內心滿是喜悅。然而,對于我這樣一個今后將“以病為主業”的人來說,歡樂總是短暫的。孩子們當天下午便乘高鐵前往我妻子的家鄉,因為在那里有親人可以照料他們,而妻子和岳母則繼續留下來照顧我。

這次病情反彈是由總膽管狹窄并發癥引起的。為抑制器官排斥反應,醫生再次使用了激素。幸運的是,激素效果顯著,住院十天后我的肝功能指標便開始好轉。否則,就不得不進行ERCP手術,在總膽管內置入支架以撐開狹窄處。然而,術后早期進行ERCP手術風險極高。由于胰腺緊鄰總膽管,手術中使用的造影劑和二次創傷常會誘發嚴重的胰腺炎。如果情況十分嚴重,甚至可能威脅生命。因此,通常建議將ERCP推遲到術后半年進行,以盡量降低風險并將情況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圍內。

我在醫院又住了三周,直到肝功能恢復正常后才返回溫州。由于手術僅過去一個多月,身體尚處于恢復期的初始階段,加之總膽管狹窄并發癥可能反復發作,長途旅行,特別是乘坐十幾個小時返回美國顯然不合適,因此我決定暫時留在溫州。作為溫州醫科大學的老師,如果病情復發,無論是住院還是治療都會便利許多。

為了生活的便利,我在大學附近租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然而,由于工作原因,我的妻子只能照顧我幾天便不得不返回美國。在她離開之前,經過多番聯絡,終于請來一位與我沒有血緣關系的遠房親戚幫忙照料了我三個星期。這位遠房親戚離開后,我的岳父母接替了照顧我的重任。

我的住處位于大學的家屬小區,與校本部和溫醫大附屬醫院都非常近,前去醫院檢查和取藥都十分便利。此外,我當時尚未退休,校本部還有我的實驗室、助手和學生。那時,我妻子的侄子也在我的實驗室做勤工儉學,備考研究生,借住在我的房子里,因此在遇到緊急情況時還能幫上忙。

這樣的安排雖不盡完美,但無疑是當時能夠想到的最妥善的辦法。自我病倒后,家中的經濟與生活重擔全都落在了妻子一人肩上,她在美國的那份工作成為家庭最重要的經濟支柱。當然,她也可以選擇辭去美國的工作,帶著孩子們回國生活。以她的資歷和背景,擁有美國博士學位,名義上也是溫醫大的兼職教授,回溫州工作并無任何障礙。然而,這一決定將對家庭帶來一系列的挑戰,尤其是在孩子教育方面。那時我兒子即將上高中,盡管會說一些中文,但對中文文字幾乎完全陌生。如果回到國內,他的學業將面臨巨大的困難,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場嚴峻的考驗,也是不公平的。而如果將他單獨留在美國,他的生活與學習同樣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與我擁有相同DNA的親人顯然有著另一種看法。他們幾乎一致地希望我的妻子能夠回國工作,獨自承擔起照顧我一切的責任。這樣一來,他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對我的處境置之不理,畢竟“我已有妻子在旁”,他們便無須再為此費心插手。這或許能讓他們的良心得到些許安慰,或者,他們不過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有真正將我的實際情況放在心上,也壓根兒就沒在意我是否能平安度過這至關重要的手術初期。

然而,他們的這種想法并未顧及我妻子回國后家庭整體生活的平衡以及孩子教育可能面臨的困境。事實上,從狹隘而自私的個人利益出發,當時的我也非常希望妻子能夠回溫醫大工作。這樣,我便可以安心留在國內養病,不必回到那個讓我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懼怕的異國他鄉。我自認為孩子的問題是可以解決的,而我的病情才是全家理應優先考慮的事情。作為我的妻子,她理應以我的需求為重,這才是愛情的內涵,也才是對我這個一家之主的公平。

但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的想法不僅自私、可笑,而且天真到令人羞愧。從大局來看,孩子們的未來關乎他們一生的幸福,而我作為一個年過花甲、病重纏身的人,已是日薄西山,卻仍妄圖在家庭利益中爭取更多的“寵愛”。這不僅是一種錯位的認知,更暴露出我的自我中心和短視,顯得既缺乏胸懷,也缺乏大局觀。我的位置早已不再是家庭的重心,甚至可以說,我已成為一份額外的重擔,卻還奢望得到全家的資源傾斜,實在沒有自知之明,甚至可笑到令人捂嘴。

此外,雖然我的肝移植手術表面上非常成功,但“成功”并不等同于“痊愈”。術前病情的嚴重程度決定了術后復發或轉移的風險始終存在,甚至可以說概率不低。如果妻子真的放棄在美國的生活與工作,帶著孩子回國照顧我,而我的病情卻不幸復發,那最終的結果便是犧牲孩子們的前途與利益,只換來我短暫的茍延殘喘。這不僅是對家庭資源的錯誤分配,更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悲劇,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幸好,我還有些自知之明,明白妻子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我們的感情雖然有一定的基礎,但顯然還不足以讓她完全舍棄個人的理性以及孩子們的未來,去做出那樣極端的決定。我只是試探性地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雖然內心隱隱希望她能有所動搖,但見她態度出奇的堅定,便不再繼續糾結。

原本的計劃是,如果半年后病情未再復發,我便能夠回到美國,與妻兒團聚,共享家庭的溫暖。然而,現實的發展卻遠遠偏離了我最初的美好愿景。半年后,我不僅未能如愿返回美國,反而因為病情的反復持續輾轉于住院與出院之間,身體上的折磨日漸加重,精神狀態也隨之每況愈下。

這種持續的身體虛弱與病痛的糾纏,對我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打擊。隨著希望一次次被現實擊碎,我的內心逐漸被失望和孤獨吞噬,最終陷入了重度抑郁的深淵。這一切仿佛是命運的無情嘲弄,將原本的美好憧憬撕裂得支離破碎,使我的生活從希望的亮光跌入了無盡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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