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周盛發問，程岱宗思索起來。

片刻后，他恍然道：

“二爺爺您說的那位一品高手，是我爹？”

老人點了點頭道：

“打響咱們鏢局名聲的，不是你大伯二伯，而是你爹程行。

不論望月山的謝金牙、大蟲嶺的趙刀疤、帽兒山的陳獨眼，哪個不是兇名赫赫的活閻王？

咱們金門鏢局，卻可以在他們地頭上安然路過。

你當他們是與鏢局交情好，但只要有利可圖，這幫土匪哪有交情可言？

他們之所以連個屁都沒敢放，全因你爹十年前那次一夜血洗十八寨，使得江湖上無人敢再得罪我們金門鏢局?！?

少年此刻心中已經驚駭到了無以復加，自他記事以來，父親常年游歷在外。

從鏢局內的一些傳聞，他能猜出父親是個高手，卻沒想到這么厲害。

周盛看著少年驚訝的模樣，捋著胡須笑道：

“你爹的本事可能不如宋玉，卻是正兒八經的一品高手，前些天那群殺手也是忌憚于此，才一開始沒有直接動手，而是用朝廷來壓咱們。”

“這事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每次你爹回來，你都不見他，怎么可能會知道？”

周盛反問一句，讓少年面色落寞。

記得小時候，他還是很期待父親回來的，在他心中，父親一定是去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后來隨著長大，少年當上了鏢師，對印象中有些模糊的父親依賴越來越少，身邊叔伯待他不薄，替他引路，反而更符合少年心中父親的形象。

漸漸地，他對父親由最初的期待，到后來慢慢開始疏遠，以至于父親回來他都特意逃避，甚至生出對方拋妻棄子、枉為人父的想法。

周盛不知少年復雜的思緒，緩聲道：

“之前不告訴你，是怕你年輕氣盛，仗著你爹的名聲無所顧忌惹出亂子。

現在你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遇到覺得對的事，放手去做便是，你爹就是你的底氣。”

“不，我不愿意！”

程岱宗突然抬頭，神情倔強。

老人見狀一愣。

少年繼續道：

“小的時候我沒靠過他，現在更不會，我可以拜任何人為師，但絕不會是我爹，因為我要打敗他！”

少年眼神中透著堅定。

這些年，他委屈，但身邊好歹還有叔伯們，但娘有委屈，就只能把自己關在房里獨自落淚。

不管父親有什么要緊事，終歸不該冷落了母親，若他那么在乎江湖名氣，那自己便要在他最在乎的事上壓過一頭。

見其心意已決，周盛嘆息一聲，旁邊不茍言笑的殺手少女卻在這時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

“大孝子?！?

程岱宗豁然轉頭，怒目而視：“你懂什么？”

殺手少女面色平靜道：

“我爹若是活著，我才不管他身在哪里，做過什么?！?

少女聲音平靜，卻給人一股落寞感。

想起有關水蛭的傳聞，一向敵視對方的少年不由住了聲，車廂一時陷入寂靜。

周盛看了看兩位年輕人，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開口道：

“岱宗，你們兩個先出去吧，請宋大俠進來，我有話要跟他說?！?

程岱宗聽話老實照辦，就連殺手少女也沒說什么出了車廂。

不多時，宋玉撩開簾子走了進來，看到老人笑吟吟的看著他，宋玉眼神微不可查一閃，坐在座位上道：

“老前輩有何指教？”

“呵呵，指教不敢當，只是想謝謝宋大俠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而已?！?

“敢問宋大俠如今的境界可是一品上？”

宋玉沒有遮掩，點頭道：

“前不久剛到達的?！?

“怪不得…”周盛沉吟一聲，“宋俠士此行是為了爭奪武林魁首的位置？”

宋玉搖搖頭笑道：

“那都是以前的舊事了，想必老爺子也知道，我那師兄如今已是武圣境界。

武圣之下皆凡品，武圣之上為仙人。

我爭不過，也不想爭，宋某此次重出江湖，只為夫人求藥?！?

周盛再次點點頭，詢問道：

“不知尊夫人所患何疾？”

宋玉嘆了口氣：

“內子數年前被歹人暗器所傷，身中劇毒，雖然醫治及時撿回一條命，卻落下不能生育的毛病。

我倆成親后感情融洽，我也從未奢求能有一兒半女，奈何夫人她一直因此自責，獨自落淚，時間一久，難免抑郁成疾。

宋某此行，一是為夫人尋安神養心的方子，二則想看看能不能徹底清除當年留下的病根。”

“原來如此，怪不得宋大俠身上會有解毒的丹藥?！?

周盛感嘆一句，而后緊接著道：

“只不過相較尊夫人的病情，宋大俠你的情況似乎更緊迫些。

以前聽人說，一品境界跟武圣之間隔著一道天塹，若想跨過去，就要經受遠超常人的歷練。

挨過去便是僅次于仙人的武者，挨不過去輕則走火入魔，重則丟了性命。

此事我與家中一位一品境界的晚輩求證過，他并未給予正面回答，只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會走那一步?！?

周盛直直看著實力遠在自己之上的宋玉，對方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

“前輩放心，宋玉現在對于武學已經沒了執念，只想與娘子安度余生?！?

“那便好。”

周盛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書籍。

“這是幾年前老夫偶然所得，算是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請宋俠士不要嫌棄?！?

宋玉沒有伸手去接，而是靜靜等待下文，老人靠在廂壁上，氣息略顯虛弱道：

“老夫這一輩子，沒闖出什么名堂，幾個兒子習武天賦平平，小輩沒一個愿意干走鏢的。

看來看去，岱宗那小子反而更像我孫子，有傲氣不服輸，像我年輕那會兒?！?

說到這，老人抬頭看向宋玉，“老朽在此斗膽請宋大俠收他為徒，這孩子資質一般，但絕對吃得了苦，會是個一鳴驚人的角色?！?

周盛的話像是激起了宋玉某些回憶，他恍神片刻后，自語道：

“一鳴驚人嗎？”

等他再度看向老人時，對方似乎太過勞累，已經靠在車廂座位上睡著了。

宋玉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本書籍，看了眼封面“太乙清心決”幾個字，低聲道：

“我答應了。”

只可惜，這話老人永遠也聽不到了。

他的蘇醒，不過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