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胖子繼續和左小二掰扯著生意上的門道，他看似喝大了，實則還留著心眼，聊天過程仍不忘給自己立威：

“小二哥，咱不是外人，我也不藏著掖著，我玉面小郎君這點本事，跟我師父比還早著呢。

遠了不說，就這乾州的生意，他至少可以吃兩成，哪個要是不開眼惹了他，出不了一個月，就得徹底從乾州消失?！?

侯高飛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嘴角卻是帶著笑，讓稍微有些醉意的左小二酒意一下醒了大半。

“敢問尊師高姓大名？”左小二小心問道。

侯高飛臉色突然一板，“小二哥，我要是說了，怕是你整個山寨都要跟著遭殃。”

“哦是是是，我多余問了，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左小二當真被這個一身戾氣的胖子嚇到了，連連賠著不是。

李環隱隱猜到胖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十分默契配合著他演戲，等胖子去找瘦猴晦氣后，李環開口道：

“小二哥，照你的說法，黑山寨的弟兄大多是被逼無奈，就連大當家也是被強搶過來的？”

“額……你別信她的。”

左小二瞄了眼正在牛飲的阮金花，發現對方并沒有注意這邊，小聲道：

“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大當家的體格異于尋常女子，力大無窮，按我們老家的說法，這叫女生男相，是混世魔王投錯了胎。

阮大當家十來歲時，就已經遠近聞名了，因為長相原因，一直沒人上門提親。

我們黑山寨前任大當家名叫陸青，雖然跟我等一樣是匪寇，但生得俊朗端莊，比起土匪，更像世家走出的讀書人，每回下山都能引得女子回頭觀望。

只是百姓不相信一個土匪頭子能有多好看，他們更愿意相信他滿臉絡腮胡，朝天鼻、銅鈴眼、突額頂，兇神惡煞，聲如驚雷，可止小兒夜啼……”

左小二滔滔不絕講述著，李環越聽越熟悉，最后抬起頭，熟悉感立刻有了實體。

“小二哥，你說的不就是阮大當家？”

左小二抬起頭，用模糊的雙眼打量著主座上的阮金花，最后一拍大腿：

“嘿，你還別說，我以前怎么沒發現？”

“之后呢？”

左小二繼續回憶道：

“后來陸寨主有次進城辦事，無意中結識一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姑娘，二人一見鐘情，有說不盡的話。

陸寨主很喜歡對方，可又不敢告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就這樣拖了許久，終于那姑娘家里給她安排了一樁婚事。

成親前一天，陸寨主輾轉反側，最終發了狠，命我等下山去劫親，自己則在山寨張羅喜堂。”

說到這，左小二重重嘆息一聲，擺弄著手上粗瓷碗。

“或許，連老天都不想讓他們在一起，成親當天，一向嫁不出去的阮金花，竟也上了花轎。

兩隊人馬剛好前后腳，弟兄們下山晚了，誤把阮大當家當成了那大戶人家小姐，廢了好大勁抬上山來。

等陸寨主看到轎子里的粗壯體格時，一時沒反應過來，鬼使神差就把蓋頭給揭了。

阮大當家本以為自己要嫁給隔壁鎮的老瘸子，見掀蓋頭的是個俊朗青年，就說什么就不愿離開山寨了?！?

“所以你們陸寨主被她給強行……”

李環說到這，心中已經為那位倒霉的陸青默哀了，不料左小二卻搖搖頭道：

“阮大當家確有萬夫不當之勇，若是想做，寨內無人能阻止她，但她也僅是賴在這里不走。

后來隔壁山寨想要吞并我們，趁黑摸進來，兄弟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幸得阮金花出手相助，將他們打得落荒而逃。

再之后，興許是寨主感念恩情，又或是二人日久生情，終是結為了夫妻?！?

“那你們陸寨主究竟是不是被她折騰死的？”

左小二搖搖頭，“寨主之前被人暗箭所傷，醫治不及時留下了病根，慢慢演變為肺疾。他二人成婚時，陸大當家肺疾已經相當嚴重了，在紅豆出生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阮當家一個女人，這些年屬實不容易，一邊要撫養女兒，一邊又要警惕手下，若非這寨子是陸寨主留下的，她早就帶著孩子下山討生活了。

別看她之前嚷嚷著要找壓寨郎君，其實都是做給外人看的，這對我們來說算是一種威脅?！?

李環聞言點點頭，這阮金花外表看似強悍，內心卻跟普通女子一樣溫柔，她想要的，或許只是與夫君一同將孩子養大。

想到這，他轉頭看向孫文興，若說三人中有誰適合留下了，沒有深仇大恨的秀才似乎最合適。

秀才長相英俊，之前又假稱有癆病，倒是無意中與那位英年早逝的陸當家極為吻合。

孫文興不知李環打得什么念頭，見他看向自己，便還以善意笑容，這一笑起來，愈發英俊瀟灑了。

……

另一邊，從小耳濡目染經商之道的胖子正與瘦猴聊的火熱。

經過連嚇帶騙，他已經成功取得了黑山寨參謀的身份，之后寨子里的錢賬由他跟瘦猴共同負責。

瘦猴本名晏涿，正經去過幾年學堂，由于名字拗口，平日大家只以“猴子”稱呼。

猴子還有個諢號，喚作“定海神猴”，只是他存在感太弱，又沒做出一兩件驚人事跡，所以沒多少人知道。

“嘿，胖哥，你叫玉面郎君，可謂實至名歸，只是不知其他兩位英雄的名號？”

三十有余的瘦猴恬不知恥管十七八的胖子叫哥，說話還不忘給對方添酒，討好意味過于明顯。

胖子很是吃這一套，將酒水端到嘴邊道：

“我呢，不過是組織里一個賬房，跟你一樣，平時不動刀也不殺人，可我這兩位兄弟就不同了，那個拿刀的，一身橫練功夫，別看現在一臉正氣，殺起人來要多猙獰有多猙獰。

我那書生兄弟更不是泛泛之輩，蜀中唐門聽說過嗎？他是親傳弟子，一身用毒功夫臻于化境，惹到他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前在客棧里小二哥給我們下蒙汗藥，他隔著門縫就聞到了，之所以喝下去，是想看看你們在耍什么花招?！?

胖子說到這，將嘴邊酒水喝了下去，酒碗“當啷”一聲放在桌上，嚇得瘦猴一激靈。

“猴哥，你說這么兩位煞神，我能隨便說出他們的名號嗎？并非老弟我藏私，我是怕你活不成啊?！?

“既然你們這么厲害，何不耍兩招來看看。”

旁邊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胖子瞇眼望去，卻見先前不對付的小姑娘正一臉不信看著他。

面對小姑娘的問詢，胖子自然不能露怯，他搖搖晃晃起身，朝李環所在方向喊道：

“大哥，這個小女娃想見識見識咱兄弟的本事，您就給她露一手吧。”

周圍目光齊刷刷向李環看去，后者神色如常，心中卻將侯高飛罵了一個來回。

四周山匪有好奇，也有期待，當中還夾雜著幾道略有深意的目光。

目光來源，正是阮金花、左小二、瘦猴三人。

能在賊窩里立足，又怎會是省油的燈，剛才他們表現出來的恐懼，不過是半真半假演出來的。

這場宴會既是送行，也是三人下山前的最后一詞試探，不過這試探要謹慎，千萬不能顯得太過強硬，于是童言無忌的紅豆就成了最佳人選。

這看似稚嫩的激將法，已經關乎三人的性命了，他們比黑山寨還要謹慎，早就預測了一切可能性，如果非要有人展現實力，只能派從小練武的李環上場。

李環沒有推辭，起身將刀扛在肩頭道：

“既然諸位有興趣，那李某便獻丑了?！?

言罷，大跨步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