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寨宴席十分豐盛，整只牛羊被架在火上烤，入席都是清一色糙漢子，筷子都懶得用，直接拿明晃晃的彎刀上火堆旁切肉。

李環三人瞧著心驚，表面卻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這地方，還是越早逃離越好。

宴會最熱鬧時，左小二帶著酒風風火火趕到，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侯胖子斟上滿滿一大碗，胖子則表現的像一個嗜酒如命的酒蟲，迫不及待飲下一大口。

酒水入嘴，一股子辛辣感直沖腦殼。

“嗯？”

侯胖子從小在坊西城長大，怎會不知那陳年杜康的香味，眼下這酒水，分明就是當地最便宜的燒刀子，況且左小二來回不過個把時辰，就算抄近路也沒那么快。

周圍人都滿臉好奇看著他，胖子自然不能說自己喝過真的坊西杜康，他砸吧砸吧嘴，一臉享受瞇著眼道：

“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這陳年杜康，味道果然濃烈，入腹如同一團火，就像咱們快意恩仇的江湖人，要的就是一個痛快！”

“哈哈，侯兄弟果然懂行。”左小二趕忙夸贊一句，心中松了口氣。

這酒是他路邊打的，幾文錢一壺，得虧這小胖子沒喝過正宗的。

大堂內再度熱鬧起來，兩方人各懷心思，推杯換盞，頗有幾分豪杰意味。

酒到酣處，左小二將刀擱在桌上，捧起酒碗朝李環道：

“李兄弟，先前多有得罪，現在寶刀物歸原主，在下再自罰一碗以示歉意?！?

說完一仰頭將酒水灌了下去，李環收起長刀擺擺手道：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小二哥，我看你也不像是惡人，緣何會落草為寇？”

左小二聞言有些尷尬，在三人身旁坐下道：

“實不相瞞，左某上山前真就是一座酒樓的小二，掌柜知道我家里窮，對我也照顧，每次月錢都多發一些。

掌柜的有個女兒教纓娘，二八年紀，生得十分俊俏，在三里五鄉甚是出名?！?

說到這，左小二不自覺露出笑容，李環雖然江湖閱歷不深，卻也能看出他對那個纓娘有意思。

左小二頓了頓，繼續道：

“當時鎮子上有個惡霸，仗著姐夫在衙門就職，公然販賣私鹽，每年都能賺下不少銀子，但此人偏偏既好賭又好色，將銀子敗了個干凈。

他聽說纓娘姿色過人，起了心思，三番五次上門鬧事想要強娶她過門，我那時年輕氣盛，不想讓纓娘嫁給這種人，于是同他理論起來。

那惡霸說了沒幾句就動起手來，我幼時曾跟過路師父學過些拳腳，直接打了回去。

那惡霸看似膘肥體壯，實則早被酒色財氣掏空身體，我一個不注意，失手將其打死。

自知闖下大禍，我連夜收拾東西上了山，幸得陸大當家收留，這才沒被山上的豺狼虎豹給啃食干凈。”

“小二哥真漢子?！焙罡唢w十分賞臉贊嘆一句，拿起手中海碗，“敬漢子?！?

左小二雙手捧碗回敬，兩人一口氣將酒水喝了個干凈，胖子挑挑眉笑道：

“小二哥就沒回去看看纓娘？”

左小二露出憨厚笑容，“倒是遠遠看過幾眼，沒敢上前相認，一晃這么多年過去，她也二十多了，據說至今未婚嫁?！?

侯胖子自來熟攬住對方肩膀，低聲道：

“小二哥，這就是你不懂事了，人家小姑娘熬成了老姑娘，不就等著心里那個人回去？”

左小二神色一愣，這點他倒是從未想過。

侯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論武藝，十個我也不及小二哥，但是論揣度女人心思，胖子我可是有著一夜薄情郎的稱號。”

左小二被對方的話說得有些動搖了，可他現在還在當地官府的通緝名單上，如果想與纓娘重續舊情，以后就只能讓對方陪著自己過見不得光的生活。

李環看出左小二對他們已經有了些許信任，順勢問道：

“小二哥，那位猴子好漢又是為何上山的？”

“他呀…”左小二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比我還慘，本是附近集安縣普通農戶，與他爹相依為命，在城外河邊有塊薄田，日子雖不富裕，卻也吃穿不愁。

后來有群人要收購他家的地，他爹性子倔，地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不舍得，就給回絕了。

那幫人不死心，三天兩頭上門，給的價格越來越高，但他爹咬死了不賣，那幫人覺得他們是在故意抬高價格，就派了些地痞無賴找茬。

起初那些無賴還不敢亂來，見他們爺倆沒反應，覺著好欺負，就越來越過分，猴子他爹忍不了，抄起扁擔跟他們拼命，結果吃了大虧。

老爺子躺在病床上，又氣又怒，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剩下猴子一人，打又打不過，最后終究沒能保住那塊地。”

“所以他也跟你一樣，殺了人逃上山來？”

“他平時連只雞都不敢殺，哪敢殺人啊。他跟你們一樣，誤入了我們的客棧，被當成肉票綁上山的。

陸寨主最恨仗勢欺人的家伙，聽了他的故事，當即帶著弟兄下山把那巧取豪奪的財主給宰了，后來猴子就留了下來，因為以前去過幾年學堂，認得字，就做了山寨的軍師和賬房?！?

胖子聞言眼前一亮，不動聲色道：

“你們山寨有賬房？”

左小二此時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沒注意到侯高飛不對勁，點點頭道：

“每次下山搶來的東西，總要收拾規整，這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得精打細算，要是天天這樣大吃大喝，就是縣衙銀庫也養不活我們?！?

“小二哥，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但一個合格的賬房，可不只要精打細算，還得學會以錢生錢。”

侯高飛笑瞇瞇說道。

左小二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撓了撓頭道：

“我們都是粗人，若能以錢生錢，哪還需要劫掠他人，早就經商了。”

“這不有我嗎？”

胖子逐漸顯露出狐貍尾巴，“我們組織，你以為就只是接單子殺人？沒任務的時候那么多人吃喝拉撒，不都得銀子？

作為江湖一流殺手組織，為保任務萬無一失，東西必須用最好的，刀槍兵器得是精鋼的，毒藥暗器得是唐門的，就連夜行衣也得是蜀繡。

還有每年傷亡撫恤金，退隱殺手養老金……這些都是開銷?！?

“不是，你們還有養老金？”左小二有些懵。

“大家出來跑江湖，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的是殺人勾當，又不是為了行俠仗義，沒有足夠的誠意誰肯替你賣命？”

胖子一通瞎掰，左小二還真信了，愣愣問道：

“敢問侯兄弟，你們都是如何以錢生錢的？”

“什么賺錢干什么唄，鹽鐵、瓷器、絲綢、馬匹、珠寶，這些算是來錢慢的，要想掙快錢，還得發國難財。

比如哪哪鬧災了，糧食顆粒無收，當地米面價格瘋漲。哪哪戰事吃緊，百姓紛紛外逃，地皮賤賣拋售。

還有官商勾結，有些當官的一眼貪，給他銀子就行，有些自詡清廉，你就得從他家人下手…

我跟你說，這里頭都是學問，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一沾上生意上的事，侯高飛使不完的勁頭，仗著酒勁，能說的不能說的全往外搗。

李環這時總算明白侯家的家財都是怎么來的了，他家被封真是一點都不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