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婆婆說，那天老支書正好走到小神坡墳地前，大限到了，突然一陣巨烈的頭痛，眼前一黑，啊呀了一聲撲倒在地，瞬間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這個樂寶說對了，老支書突發的就是腦中風。老支書還有不算嚴重的心臟病，如果不是血栓堵塞了腦血管，血壓升高爆裂了腦血管，老支書還不會突然死去。

桑婆婆說，樂寶在小神坡放十年羊了，小神坡的神靈和先人的靈魂，誰不熟悉他。這個熊孩子口口聲聲說他就撞不上一次鬼，是撞不上么？是他搞混了一個概念，把影子一樣的死鬼和先人的靈魂混為一談了。先人們的靈魂安于他們地下世界的生活，犯不著去害人。小神坡的山神，土地，小神小仙，也犯不著無緣無故去傷害他。他那知道在小神坡下作怪的都是一些從地獄里溜出來的貪婪的惡鬼。

桑婆婆說，小龍啊，你最清楚楊老師的事了吧。楊老師怎么遇上鬼的，就是生了貪心，想去給自己爭取福利，去拜訪了人間擁有肉身的活鬼，就惹來麻煩了。人間的活鬼和地獄里的死鬼都是要索取好處的，這叫臭味相投，故能沆瀣一氣，互相利用。

桑婆婆說，說起來楊老師給自己爭取那點福利，一點也不過分，應該的?？蓡栴}就在于國家的好處需要通過那些肉身活鬼手中的權力，才能分配到該享受人的手里，人間的肉身活鬼就有了巧取豪奪的機會，當然就是通過他人行賄的方式完成了掠奪。如肉身活鬼恰和地下的死鬼勾結上了，那你就跟上鬼了，走到那里也不得安寧。

桑婆婆說，你也聽說了小神坡下，還有其他人撞鬼的事件，其實你沒聽說的是，這世上有些人不走小神坡，走在其它的路上，照樣會跟上鬼。他們心里己經有了鬼，他們己經異化為了人間可憐的鬼，行路不被鬼附身，那才真叫奇了怪了。

桑婆婆說，先說說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吧，就是你們通常都習慣刮目相看的能人，精明人。這些人消息靈通，善于人情世故鉆營謀算，喜歡去這個單位那個機構還有一些行政機關里去找人脈走關系，你說這些人不跟上鬼誰跟上鬼。小龍呵，現在你知道那另幾個在小神坡撞鬼的都是什么人了吧。

桑婆婆說，樂寶他知道這個么？他知道，只是沒有看穿那些人本身就是鬼。他一個放羊的想做個鬼，也還沒學會，他想撞上一回鬼，鬼還不想撞上他。老支書出事那天，樂寶放羊轉山，剛轉過了小神坡山頂，所以他并沒有親眼看見什么，他是事后聽說了老支書事件的，和你一樣，聽說的是不同版本的老支書撞鬼事件。不同的是樂寶質疑了這個事件，否認了撞鬼的說法。

桑婆婆說，親眼目睹老支書的不幸者，只有山梨花仙子。那天山梨花仙子走下山坡到我這里來，雙腳剛踏進小神坡墳地，就看見老支書一頭撲倒了。山梨花仙子是能夠看出來一個人生死大限的，從他的步態，從他己經變形的狀態，都會產生和正常人不一樣的氣息，當然即將死亡的人本身，并不會覺察自己那兒已經異常了。

桑婆婆說，山梨花仙子同情老支書這個好人，死也死不到自己家里。不忍心看著老支書的尸體就暴曬在小神坡的太陽之下，一則對來往行走的路人不好，會產生不必要的流言蜚語，一則出于人道，就化身一個漂亮的女子，去善理這件事情了。

桑婆婆說，生死有命，山梨花仙子雖然有些法術，也是不可能把老支書救回來的。唯一的幫助，就是把老支書的尸體送回家中。山梨花仙子只能吹一口仙氣，令老支書仿若活人似的行走在路上，她攙扶著他走過小神坡。也是巧了，那天石頭嶺的常小兒正好出村，就看見了那么一幕。其實和常小兒打招呼的是山梨花仙子，不過是借了老支書的嘴說話，就叫常小兒看起來，就是老支書在說話而己。常小兒那能看得出來，老支書己經是個死人！

桑婆婆說，山梨花仙子也只能把老支書的尸體弄回靠山村的家里，也算仁盡義至了。三天后，老馬才發現老支書死在床上。其實是山梨花仙子把老支書弄到床上去的。這就是山村里沒有了人煙的壞處，一個人死了，他人還不知道幾時就沒了的。如若老馬不是忽然想到好幾天沒見老支書的面，奇怪上來，才去老支書家看看，如若靠山村僅就老支書一人生活在那里，恐怕到了猴年馬月，也不會有人知道老支書早就沒了。

桑婆婆說，樂寶只分柝對了一小半。第一個感嘆老支書不幸的人是老馬，之后才是石頭嶺的常小兒。因為常小兒見過山梨花仙子，也是滿腹狐疑的，那天的老支書怎么就會被一個漂亮的他從未見過的女子攙扶？他也只是客觀地和他人感嘆這個事件，結果就越傳越離譜，就演變成了老支書撞鬼事件。

桑婆婆感慨說，這人世間啊，好事做不得的，你不曉得你的善為會產生什么后果，就是神仙也料不定的。人類的不確定性，總是會產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后文，節外生枝，牽強附會，一個謠言就越傳越離譜，越傳越奇怪了。

真相大白，原來如此。

我想和桑婆婆說點什么，我想發點感慨，我想發點議論，想說說人啊人這個主題，最后還是甚么都沒有說。人，太復雜了，這個物種有了太多的思想，有了太復雜的行為，就像田間生長的雜草，就有了太多的是是非非，善善惡惡，恩恩怨怨。

桑婆婆說，老支書死在了小神坡墳地，是第一個牽連小神坡墳地的事件。之后，才有了魚亮瘋癲到小神坡墳地來找鬼的事情。這里沒有巧合，只有因果，是一件事導致了另一件的發生。

桑婆婆說，很顯然，急心瘋的魚亮犯的是心病，而不是心臟病。這個青年也沒有心臟病，有的只是不如意的生活。是謠傳的老支書撞鬼事件，興奮了他殘存的渴望，是人類眼中的荒唐，是人類口中的笑談。

桑婆婆說，但是，這個悲傷事件擾動了山梨花仙子，老支書和老身的惻隱之心，我們就想促成一樁婚姻，以了卻這個好青年的心愿。那天你在小神坡鋤地，下工后看到不正常的魚亮在墳地上瘋癲得不成個樣子，想把他收拾回村里。老身和山梨花仙子看到了，就在你們的眼前。山坡上的樂寶也看到了，當然和你一樣，是看不到我們的。

桑婆婆說，我們同情魚亮的不幸，悲哀人世間的悲哀。老身我就把老支書和馬燕燕的靈魂招到小神坡墳地來了。如若魚亮不瘋癲，怎么能看上馬燕燕。這就是一場令人心酸的婚配，一場無可奈何的婚配，天下沒有一個精明的女子還看上魚亮這種老實人。這是人世間的悲哀，也是一個人類時代的悲哀，社會風氣急功近利，人心不古，精致利己，善良的老實人己經沒有生存的出路。是山梨花仙子動用了法術，使馬燕燕的靈魂百媚千嬌可人起來，懂得了男歡女愛。老支書的靈魂就保了這個媒。

桑婆婆說，這個婚配是不能在人世間完成的，所以魚亮必須得回去了，必須得成為一個靈魂。這件事情，對于尚還活在人世間的魚亮的老父親來說，是個不能接受的殘忍事實，我們也在考慮應對的恰當的辦法。

我吃了一驚，忙問，桑婆婆，這么說來，魚亮是必須得死去了？這個突兀而來的消息令我震驚，也叫我心下切切的悲疼，于心不忍。我說，婆婆，楊老師和我說過，說魚亮會好起來的，怎么會是這么一個結果？桑婆婆微笑說，哦哦，那你可有好的主意，能讓此事十全十美？

不能，我不能。我只是一個可憐的人類，比起魚亮也幸福不到那去，只是一想到魚亮就要這么地永別這個世界了，心里說不出來的悲涼。桑婆婆說，楊老師能告訴你，魚亮就要死了么？也不能吧？魚亮只有離開這個世界，才能好起來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也恐怕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了。

桑婆婆說，還有一些時間的，足夠你和魚亮話個別。不過老身得警告你，小子，你得管好自己的嘴。你要時時記起楊老師給予你的忠告。楊老師己然是什么情況都知道的人，也還是人世間的人類，和你胡說八道了么？沒有吧。你要學會楊老師的處事態度，才不至于吃虧，你要知道，你管不好那么多的事情，也不是你能去管得了的事情，所以最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該叫你明白的事情，老身我都會叫你明白的。

桑婆婆說，楊老師在小神坡墳地前突然被影子一樣的死鬼往死里折磨，是楊老師抱定了死的決心，也不會屈服于一個死鬼的勒索，盡管她恐懼，她害怕，她悔恨自己的過失，招惹了不敢招惹的鬼。

桑婆婆說，過去，老身和山梨花仙子也不是不知道小神坡下游蕩著一些影子一樣的惡鬼，也不是不知道是那些人招惹上身的，是我們想著因果自報，誰招惹了麻煩誰自己承擔后果吧，這也算是一種公平了。

桑婆婆說，那些死鬼也是知道山梨花仙子和老身有些手段的，也曾顧忌過。然而，死鬼們看到我們的忍讓，便以為我們也不會多管閑事了，不是說人有人道，神有神道，各不相擾么，這些死鬼就變本加厲禍害起楊老師來，公然突破了鬼也應該行鬼道的原則。這才激怒了老身，出手將那影子一樣的惡鬼，懲罰在了小神坡墳地。要不然，小神坡逝去的先人們的靈魂也要怨聲載道了。

桑婆婆說，發生在小神坡墳地上的這第三個事件，和前面的兩個事件沒有任何因果關系。是你小子的邏輯思維把三個事件聯系到了一起，才推測老身一定就身在小神坡墳地，才找上門來了。呃呃，老身確實就在小神坡墳地，怎么說你呢？是不是你的腦子太好使了，就轉得過頭了！

我被桑婆婆幽默了，忍不住笑起來。我說婆婆，我是胡思亂想的，邏輯不夠嚴謹，也被你看出來了。我到底是個小聰明的凡夫俗子，婆婆見笑了。

說著話，我們現在也快走到小神坡墳地前了。桑婆婆忽然抬起手指向前方不遠處說，呃呃，你瞧瞧，你瞧瞧，是誰在老身家門口站著等你？是個姑娘吧。

我抬頭一瞧，果然有個姑娘站在前面的風中，風姿綽約，美若天仙。我說，婆婆，你會看不清是誰么？你就別再裝給我看了，你完全知道那姑娘是誰？我沒說錯的話，就應該是山梨花仙子了。

桑婆婆爽聲笑起來，說，你這小子，好，好，老身不給你演戲了，那個不是山梨花仙子，你和山梨花仙子還沒有那個緣分。我就告訴你吧，她就是你非常想要的牡丹仙子葛巾。她就是在等你，是你把她招來的。

是我？這回我可真的蒙圈了，不是桑婆婆使我的腦子起了霧，走了漿糊，我的腦子里不是那樣一種狀態，是我真的蒙圈了。既激動又驚喜。我是在聊齋志異里認識葛巾的，我魂牽夢繞是渴望著在這苦難的人世間能夠遇上這么一個花仙，可幻想就是幻想，怎么可能成為一個事實？我還是分得清事實和夢想的。

桑婆婆說，老身知道你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老身就告訴你，是你寫在小神坡墳地的詩歌把她吸引過來了。這就是你們的因果。

我說，桑婆婆，既然有葛巾，那就一定有玉版，蒲松齡就是這么說的。葛巾既然來了，那玉版又在那里？

桑婆婆開心地笑說，我就知道你貪心不足，會得隴望蜀。我告訴你，我的這一對姐妹鄰居都在，她們并不是和你有姻緣才來見你，而是有別的事情。當然，如果你足夠有緣，有可能和葛巾發展成一段真正的婚姻。但限于種種世俗的考量，你很可能最后還是霧里看花，你可要有足夠的心里準備喔！

我急忙說，桑婆婆，我真的沒有得隴望蜀的念想，我真的不敢起壞念頭，若有，你是仙，馬上就知道了，你可以整死我。要說一個大男人不對世上的美女動心，那是誅心之論，但你也得承認是人之常情吧。

桑婆婆說，你以后也可能見到玉版，一面之緣也說得過去。我要告訴你的是，正是你題在人家遠祖碑上的詩詞，讓兩個來我家做客的花仙看到了。你小子的歪才，也能招來風流韻事，這是你的幸運。你小子招來的是正緣還是孽緣，老身我可說不好，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