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特雷維爾先生是到巴黎之后改的姓,他的家族在加斯科尼仍叫德·特魯瓦維爾,他出來闖蕩時,也確實同達達尼安一樣,即身無分文,僅有膽量、機智和聰慧。然而,有了這種資本,最貧窮的加斯科尼小貴族有望從父輩那兒得到的遺產,往往超過佩里戈爾或貝里[1]地區最富有的貴族實際收益。他那異乎尋常的勇武、更加異乎尋常的運氣,在動刀動劍如下冰雹一般的年代,就使他平步青云,一躍四級,登上人稱朝廷恩寵的那架難上梯子的頂端。
他是國王的朋友,而眾所周知,國王十分懷念父王亨利四世。當年在對天主教同盟[2]戰爭中,德·特雷維爾先生的父親,就忠心耿耿地為亨利四世效力。亨利四世要酬謝效力之人,卻沒有現金,這個貝亞恩人終生都缺少錢這東西,于是他就用他惟一無須借用之物,也就是說用精神來獎勵,不斷地償還債務,就在拿下巴黎之后,他特準德·特雷維爾先生的父親用金獅子形象做族徽:獅子行走在直紋的紅底色上,題名為:忠誠與堅強[3]。就榮譽而言,確實皇恩浩蕩,但是從實惠來說,就微不足道了。因此,偉大的亨利王的這位杰出伙伴去世時,給兒子僅僅留下他的劍和族徽的題名。也正是仰仗這兩件遺贈,以及毫無污點的姓氏,德·特雷維爾先生才被年輕王子收到麾下,用劍效力,十分忠于族徽的題名。以致路易十三這位王國的斗劍高手平常總這么說,一遇朋友要進行決斗,就勸那朋友請助手首先請他,其次請特雷維爾,甚至建議先請特雷維爾。
可見,路易十三確實喜愛特雷維爾,當然國王的喜愛是自私的喜愛,但仍不失為一種喜愛。只因在動亂的年代,誰不力圖網羅特雷維爾這樣鐵打的好漢。許多人都可以把他那題名的第二部分“堅強”當作座右銘,但是貴族中,能以題名的第一部分“忠誠”自謂者,可就屈指可數了。特雷維爾就是屈指可數中的一個,他這種人十分難得,具有家犬一樣聽命于主人的聰明、盲目的勇猛,眼疾手快,那種眼力專門能看出國王對誰不滿,那種鐵手也專門打擊那種討厭的人,諸如貝姆、莫爾維爾、波特羅·德·梅雷、維特里[4]之流。只是迄今為止,他沒有機會而已,然而,他總在伺機而動,決心不放過任何稍縱即逝的機會。正因為如此,路易十三才任命特雷維爾當他的火槍衛隊長。那些火槍手對路易十三的忠誠,確切地說狂熱的崇拜,不亞于近侍傳令官之崇拜亨利三世,蘇格蘭衛士之崇拜路易十一。
在這方面,紅衣主教也不甘落后。法蘭西的這位第二號,甚至第一號國王,看到路易十三身邊有這樣一支精銳衛隊,也要建立自己的衛隊。于是,他效法路易十三,有了自己的一隊火槍手。當時有目共睹,這兩個掌握國家大權的對手,在法國各個省,甚至在各國,挑選劍術高超的名手。因此,黎世留和路易十三晚上下棋的時候,還競相夸贊自己的侍衛如何勇猛。每人都炫耀親隨的服飾和勇力。他們一邊公開反對決斗和斗毆,一邊又縱容手下人動手,聽說自己的人輸了或者贏了,著實感到傷心或者欣喜若狂。至少,一個人的《回憶錄》中是這樣講的,他就常參加搏斗,輸過幾次,贏的次數則多得多。
特雷維爾早已抓住了主子的弱點,就憑這種機靈勁兒,在沒有留下十分忠于友誼好名聲的國王身邊,能夠長期不斷地得到這寵信。他還一臉嘲諷的神氣,讓他的火槍手在紅衣主教阿爾芒·杜普萊西面前耀武揚威,氣得法座的花白胡子都豎起來。特雷維爾透徹領悟那個時期的戰爭,知道軍人不靠敵人養活時,就得靠同胞供養。因此,他的士兵組成了魔鬼軍,無法無天,只服從他,不買任何人的賬。
國王的火槍衛士,確切地說,德·特雷維爾先生的火槍衛士,一個個衣冠不整,總是醉醺醺的,身上還掛著破皮的傷痕。酒館、散步場地、游樂場所,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捋起小胡子,大嚷大叫,弄得佩劍噼啪作響,遇見紅衣主教先生的衛士就故意沖撞,在大街上,動不動就拔出劍來,滿嘴調笑和戲謔。有時他們也有人被殺,但是他們確信發生這種情況會有人哀悼并為之報仇,大多情況他們還是殺了別人,可也同樣確信德·特雷維爾先生會去要人,絕不會讓他們在監牢里發霉。正因為如此,這些人崇拜他,頌揚他,把贊美的話都說盡了。他們這些人一個個兇神惡煞,在他面前卻戰戰兢兢,仿佛老師面前的小學童,聽他隨便說句話就奉為圣旨,受到他一點點指責,就不惜以性命為代價去洗刷。
德·特雷維爾先生慣用這支強大的力量,首先為國王及其友人效命,其次為他本人和他的友人所用。然而,那個時期留下來許多回憶錄,卻沒有一部講述這位權貴受過什么指責,連仇敵的指責也沒有,按說他在文人和軍人中間,仇敵都同樣不少。可以這樣說吧,哪里也沒有見到記載,指責這位權貴利用部下營私斂財。他善搞陰謀,具有罕見的天分,堪與最高明的陰謀家媲美,但他仍不失為正人君子。此外,盡管激戰會扭傷腰,艱苦操練會把人弄得疲憊不堪,他還是照樣成為那個時期出入內室沙龍的一個最風流人物,一個最優雅的公子哥兒,一個最能言善辯的角色。人們談論特雷維爾春風得意,就像二十年前巴松皮埃爾[5]惹人議論那樣,這種說法可是相當有分量的。可見,這位火槍衛隊長受人贊賞、畏懼和愛戴,這就構成了人生造化的頂峰。
路易十四光芒四射,吸納了他朝廷的所有小星辰。他父親則是顆特立獨行的[6]太陽,讓他每個寵信都自己放光,讓每個朝臣都展現個人價值。當時在巴黎,除了國王和紅衣主教這兩顆大太陽升起,還有二百來顆頗受關注的星辰升起[7]。在二百顆升起的星辰中,特雷維爾是最受趨奉的一顆。
德·特雷維爾先生的府邸位于老鴿棚街,庭院夏天從六點起,冬天從八點起,簡直成了一座兵營。大批火槍手仿佛輪流替換,在庭院里總保持五六十名的可觀數目,他們全副武裝,走來走去,準備應付一切情況。幾座寬大的樓梯所占的地基,在今天足夠建一整座房舍了。沿著一條樓梯上上下下,凈是跑來請求照顧的巴黎人、渴望受錄用的外省士紳,以及身穿各種號服、為主人給德·特雷維爾先生送信的仆人。候客廳排列的一圈長凳上,坐著入選的人,即準備受召見的人。廳里嗡嗡的話語聲,從早到晚也不間斷。德·特雷維爾先生就在隔壁的辦公室里,接見拜訪者,聽人申訴或者發布命令。他只要站到窗口,就能像國王站在盧浮宮陽臺上那樣,檢閱他的人馬和裝備。
達達尼安來求見這天,庭院里聚集的人多極了,尤其在一個外省來的青年看來。不錯,這個外省青年是加斯科尼人,而且尤其在那個時期,達達尼安的同鄉都有絕不會輕易讓人嚇退的名聲。他一跨進鉚著方頭長釘的厚重大門,就落入一大群軍人之間,他們佩著劍,在庭院里交錯行走,彼此打招呼,相互爭吵和打鬧。要想穿過這一片波濤漩渦,非得是軍官、顯貴或者漂亮的女人才行。
因此,我們的年輕人正是從這亂哄哄擁擠的人群中往前走,心不禁怦怦直跳,讓自己的長劍緊緊貼在瘦腿上,一只手捏著他的氈帽檐兒,臉上似笑非笑,正是外省人硬裝沉得住氣的尷尬神態。他穿過一群人后,呼吸就輕松多了,但是他明白,別人都紛紛回頭瞧他。迄今為止,達達尼安自我感覺一直良好,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自己可笑了。
到了樓梯口情況更糟了。有四名火槍手站在頭幾個梯級上,正練習劍法,另有十一二個人在樓梯平臺上,等候輪流上場。
四人中一個占據上面的梯級,揮劍阻止,或者竭力阻止另外三人上樓。
那三人動作靈活,揮舞著劍攻擊他。乍一看,達達尼安還以為他們用的是花劍,劍梢是圓頭,但是瞧見劃出的幾道傷痕,他隨即就明白恰恰相反,每把劍都磨得十分尖利,而每當劍劃出血道子,不僅旁觀者,就連比劍的人都狂笑不已。
占據上面梯級的人,這時出色地壓住了三個對手。大家圍住他們:按規定,被劍傷著就得出局,將謁見隊長的機會讓給勝者。斗了五分鐘,三個人都著了一劍,一人傷在手腕,一人傷在下巴,一人傷在耳朵,而守衛上面梯級的人卻沒有傷著。按比賽規則,劍法精者受獎,他便贏得三次謁見的優待。
這種嬉戲式的斗劍不是有多么難,而是多么難于讓人驚訝,但也確實讓我們遠道而來的青年感到驚奇了。他在外省家鄉那片土地上,看慣了人們頭腦容易發熱,但要決斗總還有個準備過程,然而這四位斗劍者的張狂勁兒,簡直登峰造極,甚至在加斯科尼他也聞所未聞。他仿佛置身于格列佛被嚇得要命的著名巨人國[8]。然而,他還沒有走到頭呢,前方還有樓梯平臺和候客廳。
樓梯平臺上的人不再斗劍了,他們講起了女人的故事,候客廳里的人則大談朝廷的故事。達達尼安經過樓梯平臺時臉紅了,進入候客廳又不寒而栗。他的想象力被喚醒,開始任意馳騁了,而在加斯科尼時,他就曾想象自己對年輕的女仆,有時甚至對年輕的女主人,具有極大的誘惑力。但是就在那種癡心妄想的時刻,他所夢想的,也達不到這里所談的艷遇的二分之一,情場神勇的四分之一,而且這里所談的更勝一籌,有大名鼎鼎的人物和不加掩飾的情節。不過,如果說在樓梯平臺上,他熱愛美德之心受到傷害,那么進了候客廳,他就因敬重紅衣主教而感到憤慨了。達達尼安在候客廳萬分驚訝,聽見有人公然批評令歐洲發抖的政策,批評紅衣主教的私生活,而多少達官貴人就因為企圖深究這種政策和私生活便受到了懲罰。老達達尼安先生所敬重的這個偉大人物,在這里竟然成為德·特雷維爾先生的火槍手的靶子,他們嘲笑他那雙膝外撇的腿和駝背;有幾個人用小調唱他的情婦戴吉榮夫人、他侄女德·孔巴萊夫人的故事;還有一些人商議,如何整一整那位公爵紅衣主教的侍從和衛士。凡此種種,在達達尼安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對紅衣主教的這種種戲謔中,偶爾也提及國王的名字,這時就好像有什么布團,一下子將所有嘲笑的嘴巴堵住似的,大家遲疑地左顧右盼,仿佛擔心隔壁墻不大隔音,話會傳到德·特雷維爾先生的辦公室似的。不過,一句含沙射影的話,很快又把話題拉回到法座身上,于是,談笑聲變本加厲,把法座的所作所為,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些人肯定全要被關進巴士底獄,全要被絞死,”達達尼安心里惶恐地想道,“我呢,也毫無疑問,要跟他們一塊兒完蛋,因為我既然聽了,也聽見了他們的言論,就會被看成他們的同謀。我那位老父親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尊敬紅衣主教,他若是知道我同這樣不信教的人為伍,又會怎么說呢?”
因此,不用我講,大家也能猜出,達達尼安不敢參與這種談話。他只是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五種感官全調動起來,以免漏掉一個字。他雖然相信父親的叮囑是正確的,但還是感到自己受興趣和本能的推動,對這里所發生的聞所未聞的事情,他無意譴責倒想贊揚。
在德·特雷維爾先生這群屬下中,由于他完全是個陌生人,頭一次在這里出現,這時就有人來問他有何公干。達達尼安見這一問,就十分謙恭地報了自家姓名,特別強調同鄉人的身份,請求前來問他的這位跟班去通報一聲,讓德·特雷維爾先生接見他片刻。跟班以保護者的口氣,答應立即傳達他的請求。
剛開始達達尼安十分驚訝,現在他稍微回過神兒來,便可從容地研究一下那些人的服飾和相貌了。
最活躍的一圈人中間,有一個身材魁偉的火槍手,他神態高傲,服飾怪異,成為大家注意的對象。此刻,他沒有穿統一的軍服,而在這自由較少但是獨立性較大的時期,不見得非穿軍裝不可。他穿的是一件天藍色緊身衣,略微有點褪色與磨損;身上挎著一條金線繡花的肩帶,非常華麗,如太陽照在水面那樣波光粼粼;肩上還披著一件深紅色天鵝絨長斗篷,顯得十分瀟灑,僅僅胸前露出金光閃閃的佩帶以及掛在下面的一把極長的劍。
這名火槍手剛剛下崗回來,抱怨自己傷了風,不時還佯裝咳嗽兩聲。因此,他對周圍的人說,他不得不披上斗篷。他揚著頭說話,同時神氣活現地捻著小胡子。大家都熱情贊美他的繡花佩帶,最起勁的要算達達尼安了。
“有什么辦法呢,”這名火槍手說道,“現在又興這個了。我也知道,這太奢靡了,可這是時髦呀。再說了,家里給的錢,總得花在什么上面。”
“喂!波爾托斯!”在場的一個人高聲說,“你也別編故事,讓我們相信這佩帶是你父親解囊買的,肯定是上星期天,我在圣奧諾雷門附近碰見你時,和你一起的那位戴面紗的夫人送給你的。”
“不對,我以人格和貴族的名譽擔保,的確是我自己買的,花我自己的錢。”剛剛被人稱呼波爾托斯的人回答。
“不錯,”另一名火槍手說道,“跟我買這個新錢袋一樣,花的是我那情婦放在我舊錢袋里的錢。”
“我講的是真話,”波爾托斯說道,“有證據,我付了十二皮斯托爾。”
盡管還有疑慮,贊嘆聲卻倍增了。
“對不對呀,阿拉密斯?”波爾托斯回身對另一名火槍手說道。
另一名被稱為阿拉密斯的火槍手,同這個問話者形成鮮明的對照:那是個二十二三歲的青年,面孔甜甜的很天真,黑眼睛十分溫存,臉色紅潤,像秋天的桃子那樣毛茸茸的。他那淺淺的髭須在唇上描出筆直的線條,他的雙手不敢放下,惟恐暴起青筋,但不時抬手捏捏耳垂,好讓耳朵保持透明的肉紅色。平時他話少,說起話來慢悠悠的,頻頻點頭向人致意,笑不出聲,只是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顯然牙齒同他身體其余部位一樣,受到他精心的護理。他點了點頭,肯定地回答朋友的詢問。
這種首肯,似乎打消了關于佩帶的所有疑問,于是,大家又接著贊賞,但是不再議論了,思路急速一拐彎,就突然轉到另一個話題上。
“你們怎么看沙賴[9]的騎術師所講的事兒?”另一名火槍手問道。他面對全場,而不是直接問哪個人。
“他講什么了?”波爾托斯以妄自尊大的口氣問道。
“他說他在布魯塞爾碰見了羅什福爾,紅衣主教的那個罪惡靈魂化裝成嘉布遣會[10]修士。那個該死的羅什福爾,就憑著喬裝打扮,將德·萊格先生給玩傻了。”
“地道的傻瓜,”波爾托斯說道,“不過,這事兒確實嗎?”
“我是聽阿拉密斯講的。”那名火槍手答道。
“真的嗎?”
“哎!您明明知道嘛,波爾托斯,”阿拉密斯說道,“昨天,我還對您本人講來著,這事兒就不要再提了。”
“不要再提了,這是您的看法,”波爾托斯接口說道,“不要再提了!好家伙!您的結論下得也太快了。怎么!紅衣主教派一個奸詐小人,一個強盜,一個無賴,暗中監視一位貴族,偷他的信件,并且利用盜取的信件,誣告沙賴企圖謀害國王,讓王爺[11]同王后結婚,結果砍了沙賴的腦袋。這個謎,沒人知道一個字,而您昨天告訴了我們,極大地滿足了我們的好奇心。大家還在驚愕不已的時候,今天您卻來告訴我們,這事兒不要再提了!”
“要談就談吧,喏,隨你們的便。”阿拉密斯不急不躁,又說道。
“這個羅什福爾!”波爾托斯高聲說,“我若是那個可憐的沙賴的騎術師,就會讓他遭一會兒罪。”
“可是您呢,紅衣公爵也會讓您難受一刻鐘。”阿拉密斯又說道。
“嘿!紅衣公爵!妙極了,妙極了,紅衣公爵!”波爾托斯又拍手又點頭,應聲附和道,“紅衣公爵,這稱號真妙,親愛的,請放心,我一定傳播出去。這個阿拉密斯,腦袋瓜多靈!親愛的,真可惜呀,您沒有實現您的志愿!否則的話,您會成為一個多么風趣的神父!”
“嗯!不過是推遲一段時間,”阿拉密斯又說道,“總有一天,我會當了神父。您也了解,波爾托斯,為此我還繼續學習神學。”
“他說到做到,”波爾托斯接口說,“早晚他會那么干的。”
“只早不晚。”阿拉密斯說道。
“他只等一件事兒,就會最終決定了,重新穿上就掛在軍裝后面的道袍。”一名火槍手也說道。
“他等什么事兒?”另一名火槍手問道。
“他等著王后給法蘭西王位添一位繼承人。”
“這可開不得玩笑,先生們,”波爾托斯說道,“感謝天主,王后還在生育的年齡。”
“聽說白金漢先生[12]在法國呢。”阿拉密斯狡獪地笑道,他這話表面極為簡單,可是一笑就大有文章了。
“阿拉密斯,我的朋友,這回您可錯了,”波爾托斯接口說道,“您講俏皮話成癖,往往做得過火。假如讓德·特雷維爾先生聽見了,您這樣就很不恰當了。”
“您要來教訓我,波爾托斯!”阿拉密斯嚷道,那溫柔的眼神仿佛閃過一道光芒。
“親愛的,或者當火槍手,或者去做神父,隨便做哪一種都行,千萬不要兼做兩種,”波爾托斯又說道,“對了,阿多斯那天還對您說來著,所有槽子里的草料您都吃。嗯!咱們可別翻臉,求求您了,翻臉也無濟于事。您完全清楚,您、阿多斯和我,咱們三人有約在先。您常去戴吉榮夫人府上,向她獻殷勤,您還常去看德·舍夫勒茲夫人[13]的表妹——德·布瓦—特拉西夫人,看樣子您深得那位夫人的青睞。哎!我的上帝,不要承認您情場得意,沒有探問您的隱私,大家也知道您這人嘴很緊。不過,您既然擁有這種美德,見鬼!那就用在王后陛下身上。國王和紅衣主教的事兒,誰都可以談,隨便怎么議論都成,但王后是神圣不可褻瀆的,要議論也只能講好話。”
“波爾托斯,您也太自負了,跟那喀索斯[14]一樣,這話我可先跟您說下,”阿拉密斯回敬道,“您也了解,我討厭說教,除非出自阿多斯之口。至于您嘛,親愛的,您的佩帶太華麗了,還沒有資格教訓我。到了合適的時候,我就去當神父,可眼下我是火槍手,憑這種身份,我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而此刻我想對您說,您把我惹煩了。”
“阿拉密斯!”
“波爾托斯!”
“哎!先生們!先生們!”他們周圍的人嚷道。
“德·特雷維爾先生等候達達尼安先生。”跟班打開辦公室的門,打斷他們的爭吵。
宣布召見時,辦公室的門一直開著,人人都噤聲了,在這種肅靜中,加斯科尼青年穿過候客廳的一段距離,走進火槍衛隊長的辦公室,心里十分慶幸及時擺脫了這種奇特爭吵的終場。
注釋
[1]佩里戈爾和貝里均為法國中世紀的封建領地。
[2]天主教同盟:一五七二年屠殺胡格諾派的巴托羅繆慘案之后,法國內戰重起,陷于分裂。胡格諾派支持納瓦爾國王亨利,即后來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北方的天主教貴族以亨利·德·吉茲公爵為首,于一五七六年成立天主教同盟,企圖推翻在巴黎掌握中央政權的法國國王亨利三世。
[3]原文為拉丁文。
[4]貝姆受雇于德·吉茲公爵,殺害了胡格諾派一位首領科利尼元帥。波特羅·德·梅雷(1537—1563),他受科利尼的指使,于一五六三年將天主教派軍隊首領弗朗索瓦·德·吉茲公爵刺成重傷致死,他也被判處死刑。維特里(1581—1644),路易十三的衛隊長,他于一六一七年殺死拒捕的孔奇尼,被封為法蘭西元帥。
[5]巴松皮埃爾(1579—1646):法國元帥、外交家,因反對黎世留而被關進巴士底獄(從一六三一年至一六四三年)。
[6]原文為拉丁文。
[7]法文le lever一詞有“日出”“晨起”等意思。
[8]格列佛:英國作家斯威夫特(1667—1745)小說《格列佛游記》中的主人公。書中第二部分為《巨人國游記》。
[9]沙賴(1599—1626):伯爵,路易十三寵臣,因密謀反對紅衣主教而被處死。
[10]嘉布遣會:一五二八年由意大利人瑪竇·巴西創建,屬天主教方濟各會。
[11]王爺:指加斯東·德·奧爾良公爵(1608—1660),路易十三的胞弟。在未來的路易十四出生之前,他是王位的惟一繼承人。
[12]白金漢(1592—1628):英國政治家,兩朝國王的寵臣,他因主張和解而引起議會的仇恨。一六二八年,他準備派兵援助法國被圍困的胡格諾派時,被英國一清教徒軍官刺死。
[13]德·舍夫勒茲夫人(1600—1679):公爵夫人。在路易十四未成年而馬薩林掌權時,投石黨叛亂(從一六四八年至一六五二年)中扮演重要角色。
[14]那喀索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只愛自己,因拒絕回聲女神的求愛而受懲罰,愛戀自己水中的影子,憔悴而死,化為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