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不知是個什么日子，怪事接二連三。

先是在食堂遇到對癲公癲婆，再是發現自己讀了篇從兩百年后穿越過來的論文，再然后、最為奇怪的來了——

燒爐工頭馬導難得勤快，不到四點就結束了他的午睡，怒氣沖沖地出現在實驗室中。

眾人不敢觸他的霉頭，各個臊眉耷眼、默不作聲，要么折騰儀器、要么點動鼠標，全都裝成很忙的樣子。

季哥秒關手機，嚴肅地看向沈周的工位。

“沈周啊，我覺得你這組數據有點問題，是不是測量的時候不小心弄錯了啊？”

沈周也看向工位，沉默片刻，晃了晃鼠標，喚醒了因長時間無人操作而漆黑一片的臺式機大屏幕。

兩人裝模作樣地對數據一通研究……

直至后方響起一聲冷笑。

“裝什么呢，兩個混賬東西，那堆破數據有什么好研究的！”馬導撥開季哥，重重拍擊桌面，“你，沈周，來我辦公室一趟。”

馬導也許是病了，也許當真是氣暈了頭。

他明明可以一通電話把沈周搖到辦公室去，卻偏要親自跑來實驗室，疾言厲色大耍一通威風，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再挪屁股離開。

沈周受寵若驚，沒有立即跟著馬導走——

看馬導的臉色，一定是有話要訓他，家丑不可外揚，所以那些話一定要到辦公室再訓，他現在跟過去，兩人就前后腳的距離，從這棟樓走到那棟樓，臭著臉，一路上不說話……

尷尬，那可太尷尬了。

為了避免尷尬，沈周故意在工位上磨蹭了會兒，尤其是把他的寶貝筆記本電腦仔細裝進包里，背到肩上。

他走時，只有季哥不好意思地說了句“多保重”，其他人待他則更加冷淡，連眼神的接觸都不敢有，生怕引火上身，一塊兒被馬導嫌棄了——

都是想畢業的人，自己的大老板和一個不怎么熟悉的同事，這些研究生們還是知道站誰的。

來到物理樓馬導的辦公室，沈周很快就知道了自己被傳喚過來的原因。

源頭還是上午在食堂的那起沖突。

爭執發生時，有圍觀者錄下視頻，又編了段小作文，一同投稿到校園墻上。

新學年剛開啟不久，大學生們百無聊賴，迫切需要新鮮刺激，因此對校園墻上每一條或大或小的消息都懷有極大的熱情。

沈周這事兒說小不小，而且各類要素齊全，再加上篇色香味俱全的小作文，一經上墻，當即就點燃了莘莘學子沉寂已久的激情，令事件爆炸般傳播開來。

幸而校宣部反應及時，迅速將這不妙的火焰控制在校園內部，掐滅此事對外擴散的苗頭。

工作辦妥，校宣部領導特意拜訪了物院院長辦公室，客客氣氣地提了下這件事；隨后，院長喊去馬導，不太高興地讓他管好手下的學生。

馬導在院長那吃了好一頓教訓，氣得不輕。

他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男人哪里能忍受這種屈辱，立刻就跑去實驗室，在一群不敢反抗的燒爐工面前一展雄風，末了把罪魁禍首的沈周喊去，動動私刑。

沈周被罵得狗血淋頭。

好在對這些沒多少價值的垃圾信息，他腦子里自有一套過濾系統，無論馬導如何大放厥詞，他自佁然不動、神色淡淡，仿佛一尊無悲無喜的雕塑。

看他這樣，馬導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的同時，怒火更盛：“沈周，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沈周點點頭：“在聽。”

瞥一眼馬導的臉色，退讓地補充：“這件事我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給學院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已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后再也……”

“閉嘴，誰要聽你說這個？”

馬導氣急敗壞，“真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你是不是還感覺自己挺聰明的……跟著老錢，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

馬導與錢老存在單方面的私怨。

這私怨主要來自于對比——

兩人都是搞凝聚態的，又在同一所學校，少不得要被人拿來對比。

研究方向上，錢老是搞理論的，馬導是搞材料實驗的，天然低人一等；學術上，錢老的論文遍布各大頂刊，而馬導則只能靠手下學生發表水刊。

最要緊的是在身份地位上。

錢老曾是國家一級教授，準院士級別的人物，即使被下放到這里，也沒有人膽敢怠慢他，至于馬導……

呃，只能說再不濟也是個教授。

錢老生前，也許并不記得馬導這一號人物。但是錢老死后，馬導絕對是最開心的人之一。

他故意把沈周要到自己的課題組，貶低、打壓、磋磨，對待錢老的這位得意弟子，他從不吝嗇于展現自己的刻薄，仿佛這樣，就能彌補他經年累月嚴重受損的自尊一樣。

如今抓到沈周的錯處，局面大順風，壓抑多時，馬導再也無法按捺住怒火，說話不經大腦：

“沈周，你瞪誰呢？不服氣是不是啊？錢老教你就把你教成這個樣子？還是說你底子就是歪的，打小就沒有家教？”

聽到這話，沈周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罵他可以，他無所謂這些，但是罵錢老不行，罵他的家人就更不被允許。

“你罵誰呢，你再說一遍。”

沈周盯住馬導的眼睛，帶著不可輕視的強硬態度，語氣冰冷地要求道。

“我罵誰，我當然是……”馬導噎巴了一下，在沈周的注視中訕訕閉了嘴，他放下二郎腿，不自在地抖了兩下，接著又把兩條腿擰巴在一起。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他確實有點被沈周的氣場震懾住了，以至于感到驚慌和畏懼。

腦中劃過許多條“暴怒研究生手持鐵錘砸死導師”的新聞，馬導心肝兒顫顫，立馬轉變話題：

“咳，你回去好好反思吧。院領導本來打算給你個處分，我壓下來了，但是周末組會，你最好是能拿出點真材實料來，否則……”

馬導話說一半，把后果留給沈周自己想象。

幾分鐘過去，瞧見沈周還站在辦公桌前邊，頓時駭一大跳，又驚又怒又怕：“你怎么還在這兒，快走快走。”

不會真想錘他吧？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