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導的訓斥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最后在驚恐和懷疑中不了了之，但沈周明白，這事遠遠沒完——

無論馬導的針對，還是輿論的壓力，都迫使他必須在周末組會上拿出點東西來。

否則他將面臨的，會是被迫成為問題學生，檔案染上污點，甚至以此為轉折點一蹶不振、永墜地獄，再也無法翻身。

在材料這方面，想要研究有進展，就逃不過要進行大量實驗，時間緊迫，理所當然的，三更半夜，沈周又在實驗室里熬通宵。

馬弗爐不懂得外界的紛紛擾擾，亮著指示燈，一如既往地安靜工作著。

沈周捶了捶腰，絞盡腦汁分析已有的實驗數據，試圖將它往磁阻方向上的微小優化來解釋。

他拼湊模型、玩弄詞藻，最后發現實在牽強。

不行就是不行，這就不是塊具有優良性狀的好材料，給它再多冠冕堂皇的矯飾，也改變不了它就是塊垃圾的事實。

焦躁之下，沈周再次打開知網。

實驗上做不出東西，他還可以從概念上尋找突破。

譬如說結合學科前沿，提出個唬人的研究新方向，只要設想足夠“時髦”，再稍微弄點數據打扮打扮，畫兩幅漂亮的模型圖……

用這些來糊弄馬導，應當還是有戲的。

就像科技公司拉投資，內容不一定要好，只要PPT做得足夠花里胡哨，就總能騙到人買賬。

這次沈周學聰明了，為防受到知網上其他“鶯鶯燕燕”的干擾，他苛刻地圈定了搜索范圍，仍然按照時間排序，從首頁看起——

“超高穩定性碳硅材料的普遍制備方法”。

標題很樸素，樸素到與“母豬的產后護理”有得一拼，但其中蘊藏的科研難度，可不是區區一頭母豬可以相提并論的。

沈周對這種材料雖然不是很熟，但道聽途說，大抵也知道高端碳硅材料的生產制備，至今仍是工業上的難題。

需要高精設備、需要熟練人才、需要精細嚴格的生產操作、需要大量生產成本的投入——

盡管如此，生產出來的材料仍不盡如人意，無法形成高質量穩定產出。

這篇論文起名為“普遍制備方法”，要么它是在騙人，要么……沈周目光下移，目標明確地鎖定論文的發表時間。

2058年，三十多年后。

果然，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現今沒有解決的問題，不代表未來沒有得到解決，若這真是2058年的論文，那它的內容百分百是可信的。

沈周點開論文，心情平淡。

時至此刻，他已不再感到太多意外。

白天，他用打印店的電腦、圖書館的電腦、實驗室的臺式機……控制變量，研究得出——

只有在這臺錢老留下的筆記本電腦上，使用他自己的賬號登錄知網，才能夠查閱到未來的論文，這些論文年份最遠到兩百年后的2250年，涉及到的科研領域則都與他當下的研究相關。

主要是兩個部分：

那篇結構子方法，對應他跟著錢老時做的理論計算方面的工作；而眼前這篇論文，則他在馬導手下悲催燒爐的材料研究工作。

媽的，難不成他還是個氣運之子？

氣運之子沈周不打算浪費自己的氣運，直覺告訴他，這篇有關碳硅材料的文章，不但能幫助他度過眼前的危機，還能幫助他更進一步……

滾輪向下，沈周讀得很快。

整篇論文緊扣核心，沒有廢話，簡單粗暴地給出了如何在特定的生產環境下，低成本穩定制造出某類高性能碳硅材料的制備方法。

直至文章末尾，才簡短地提了一嘴該方法的指導理論——理論指導實驗，在凝聚態物理中，這一現象相當少見。

相較而言，沈周更偏向是個理論派。

他對文末提到的指導理論很感興趣，底端參考文獻的跳轉鏈接顯示有效，只要他愿意，現在就可以點進去看它個爽。

“嘀、嘀、嘀……”

身后忽然響起提示音，馬弗爐綠燈閃爍，提示著實驗結束，可以調取數據、檢查材料了。

沈周由夢幻云端回到現實，他強忍住內心的悸動，起身去爐子那兒取材料。

雖然進組不久，但這燒爐子的活兒他已做了許多次，處理起來輕車熟路，并且意料之中的，這次也沒能燒出個不同凡響的好東西。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有現成的方法可以抄，哪里還需要他玄學煉丹，在窮舉法的汪洋大海中尋找一個可行解？

該論文發表于三十年后，距今不算遙遠，文中提到的許多實驗器材，都是沈周這個年代已有科研設備的進化改良版。

換言之，想要復刻實驗，沈周能夠在他所處的時代找到各類制備儀器的平替版，就算制備的穩定性較論文描述的差些，但對比現有的制造工藝，也已經是極大的進步。

好，就是它了。

沈周下定決心在周末前復刻出這篇論文的內容，哪怕是部分實現，也足夠他度過難關。

他的視線首先在實驗室里逡巡了一圈——

可以肯定的是，僅靠實驗室里這些破舊的老古董，是絕對支持不了完成實驗的。

難怪季哥四年了都沒畢業，硬件不行啊。

但讓他就此放棄，重新起鍋燒爐，在今后的三天賭一賭自己的運氣，沈周萬萬不可能答應。

凌晨兩點，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經歷過情緒的大起大落，沈周卻是困意全無，他很是發了一會兒愁，愁苦中，突然想到個可能的救星——

鄱州埃斯帕微電子公司。

這家公司好像是某個國字頭芯片企業的下屬子公司，錢老在世時，與這家企業的管理層私交不錯，也常有業務上的往來。

他曾聽錢老說，這家公司有著業內一流的實驗研究中心，還說如果他碩士畢業不打算繼續做學術，可以幫他介紹到這里就業。

……沒錯，就是你了！

沈周頓時士氣大振，匆匆收拾好東西，鎖上實驗室就要往校外這家微電子公司趕。

直到月光潑灑，深夜的熱風劈頭蓋臉吹來，他才意識到眼下不是個外出的好時間，調轉方向回到研究生宿舍樓。

在宿舍沒忍住將那篇文章又看了一遍，才心滿意足，倒頭昏睡。

睡前還在想——

淦，他居然是氣運之子，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