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頭，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王夫人冷冷的說：

“咱們家歷經(jīng)幾世，而今還能有這樣的底子，若不是先人們處處小心，步步謹(jǐn)慎，哪能有你們現(xiàn)在的日子？”

“你這丫頭，在些小事上精明，怎么就不懂這樣明顯的道理！”

探春咬著牙，她又何嘗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只是世間親人情分、男女癡情，哪里都能就這么簡單處置了。

若自己是個男人，這事兒便再好說不過，她只騎個馬，悶著頭往那大牢里趕，誰能攔得住？

到時候，就是萬般險阻，拼死也能同他見上一面。

只是，她到底是個女子，單是想出這府里，便已是難如登天。

探春鐵了心要犟這一回：

“太太，您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我已下了決心，好歹得見他一面，才好了結(jié)了這般緣分！”

“這就該打嘴！”

王夫人厲聲呵斥：“你的廉恥去了哪里？女四書就是這么教的你？”

“太太若不答應(yīng)，我就去找老太太！總之，見不著他最后一面，我誰都不嫁！”

砰！

王夫人手里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成了碎片，金釧兒聽著動靜，趕緊跑進(jìn)來收拾殘片。

“真是姨娘養(yǎng)的好貨！”

探春的眼里噙著淚，扭頭跑了出去。

“小姐，這是怎么了？”

侍書正和玉釧兒在外頭聊天，見探春紅著眼跑出來，也慌了神，趕忙追過去問。

探春開口，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擺擺手，只往老太太的住處跑去。

侍書哪里放心得下，也趕緊追了上去，旁的幾個小丫頭見這里有了事，也烏泱泱地隨在后面。

“喲，這是怎么了？”

探春一路跑到老太太房前，正在外面打理的鴛鴦見了，趕緊攙著她，撫慰道：“怎么好端端地哭成了這樣？”

“鴛鴦姐姐，老……老太太可在嗎？”

“大早上的，自然在里面，你快些過去吧。”

鴛鴦拿自己的帕子為探春抹了淚，叫她進(jìn)了屋里，又見外面跟著幾個小丫頭，她便轟道：

“看個什么熱鬧？不去做活，在這里干什么？”

眾人一哄而散，嘴上卻嘰嘰喳喳地說個不住，探春在王夫人處鬧出的動靜可不小，這一群人便紛紛起了猜測。

“聽說太太罵了好狠的一句話呢！”

“到底不是親生的，終是隔了一層。”

“行了！再亂嚼舌根子，可仔細(xì)你們的嘴！”

眾人說什么的都有，不出半日，當(dāng)值的下人們竟已傳了大半，府里面正經(jīng)的小姐，倒成了他們解乏的樂子。

“三丫頭，這是怎么了？”

黛玉與老太太住在一處，她見探春跑來，先一步迎了上去，關(guān)切地問著。

探春想起王夫人的那般眼神，心里就涼了大半，黛玉畢竟是客，與她在背地里談?wù)撎y免遭人非議，她也就沒告訴黛玉緣由。

“林丫頭，我是來求老太太的。”

探春挽著黛玉的手，心里也算安定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氣，抹去了未凈的淚痕，眼里又有了神采。

她不能軟下去，不然，就真的成了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

黛玉聰慧，一眼就看出探春此事不小，她有心幫探春一次，看見探春的眼神，也知道她已有了決心，就不再多說。

“三丫頭，老太太畢竟年歲大了，你要忍讓著些。”

她這是在為探春考慮，賈母是榮國府的主心骨，若是被探春氣出了毛病，就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多謝了。”

探春說過這一句，就撇開黛玉的手，直直去找老太太。

她踏出一步，鴛鴦卻從后面拉住探春，同她一起進(jìn)去了。

老太太這些日子高興，故吃的多了些，略有些積食，今早的膳食便分外簡單，只一碗紅稻米粥。

賈母見是探春來了，分外高興，她吩咐鴛鴦：

“再去盛碗粥來，我與三丫頭一塊兒吃。”

祖母的疼愛，探春自然沒法拒絕，她便只好陪著老太太坐了下來。

一路上準(zhǔn)備好的慷慨陳詞，這一刻也全都無處使了。

探春挨著賈母坐下，老太太拉過探春的手來，輕輕撫著，嘆了口氣：

“我這丫頭，這些日子瘦了。”

探春眼里一酸，她不是被老太太的關(guān)切感動了，而是想起了昔日的王夫人。

平日里，太太也常對她噓寒問暖，探春也常覺得，太太甚至好過了自己的生身母親。

可是，今日一過，探春才徹底看清了這份親情的虛假，那一句“姨娘養(yǎng)的好貨”，生像一把尖刀，刺得她鮮血淋漓。

“老太太。”

探春沒順著老太太說下去，而是直接了當(dāng)?shù)亻_了口：“太太告訴我，她已經(jīng)給我找了新的人家。”

賈母稍稍有些錯愕，她沒想到探春竟這樣直接，她動動嘴唇，想說些什么，卻又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后，只送出一句：“我知道。”

果然。

這個回答，探春早就已經(jīng)猜到了，這樣大的事，顯然不是太太一個人能決定的。

能直接從皇帝那里請下圣意的，這府里恐怕也只有老太太一人了。

“三丫頭，這事兒，是我對不起你。”

賈母看著探春，眼里盡是歉意：“你與季家的那小子情投意合，我知道。”

“可是，我還是親自入宮求了老太妃，讓她請皇上解了婚約。”

“難道，為了一道婚約，皇帝就真要因此而致咱們家于死地嗎？”

“難道，季子木為他打了這么多回勝仗，只是敗了這一場，就注定要落得個家毀人亡的下場嗎？”

探春終于問出了心里的疑問，她想不通，為了皇帝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的忠臣良將，一旦打了敗仗，就立馬該死了嗎？

探春的手有些顫抖，賈母握住了她的手，放到懷里：

“像啊，三丫頭，你太像我年輕的時候了。”

“當(dāng)時，我是侯門家的大小姐，又嫁到了盛極一時的榮國府，別提有多輝煌了。”

她的眼睛唏噓起來，眼角的皺紋像是又老了幾歲。

“那時候，我常常想著，咱們這樣的人家，為國家立下了這樣大的功勞，肯定會一直輝煌下去吧。”

探春呆呆聽著。

“可是，‘最是無情帝王家’啊。再大的功勞，在你一步走錯的時候，也都已經(jīng)成了過眼云煙了。”

“那時候，咱們就犯了這樣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