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的明月其實和明代的月亮，沒有什么不同。

至少老四是這么覺得的。

他所率領的兵卒輕而易舉地走向了咸陽城的北城門。

沒有他爹的牌位、也沒有什么隨時會落下的大門要把自己壓成肉醬。

他全須全尾地趟過了那灰暗的隧道，見到夜空的下一秒，老四聽見自己的心跳從未如此激烈。

面前來了一隊兵卒，是咸陽守城的隊伍前來迎接。

為首一人并非裨將，穿著比起普通兵卒的甲胄僅僅多裝飾了一些繩索絲帶纏繞在甲片兩側的服飾。

額頭上的冠帽朝后，顯得有些發亮。

秦代軍制分為京師軍、地方軍和邊軍。

京師軍又分為郎中令管轄的郎官、衛尉管轄的衛士。

以及數量最多的，由中尉管轄的屯兵。

要是放在地方上，那便是縣尉協助郡守和縣令統帥。

這人并非咸陽京師軍的中尉，想來是李景隆的計謀順利完成。

中尉正喝得酩酊大醉，管轄不了屬下。

來人正要抬頭行禮詢問，看見老四的臉的時候，卻愣在原地，身體不由得后退幾步，伸出手來指著：

“蒙、蒙將軍？”

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來，一柄長劍已經頂在了他的脖子上，身后的幾個侍衛也被壓制。

老四跳下馬，扶著腰，慢慢走來：

“你叫什么？”

這人忙答道：

“小人班陽，七列的公士、奉中尉的命令前來迎接趙太仆的兵將。”

言罷，又像是下定了決心，緊接著說道：

“蒙將軍，邊塞將領未經旨意通傳，擅自入京，是死罪！”

這一番話說完，面前的蒙將軍并沒有什么動容。

臉上還是那懶散的笑意，就連腰間的武器也松松垮垮的，隨著他繞圈的步子一晃一晃。

老四揮揮手，侍衛們收起武器，只是將其包圍。

這才說道：

“旨意？先帝已經駕崩，如今的小皇帝，不過是矯詔而立。先帝囑咐本將照看好公子扶蘇，如今本將來咸陽，有何不對？”

侍衛們將這些京師屯軍的人為主，扒下他們的服飾換上，走在隊伍最前方，徑直朝著城墻守衛上幾個最關鍵的節點而去。

那是入城前就已經謀劃好的策略。

不就是打個京城嘛，又不是沒打過。

他大步走在隊伍前方，身后的侍衛們架著這些人，一路上動作從未停歇。

一點時間都不浪費。

“公子扶蘇！如今世人皆知，公子扶蘇已經死啦！”

班陽被扯得只剩下一件麻衣套在身上，像是被架起來的獵物，動彈不得，口中急忙喊著：

“這是先帝的旨意，大家都見到了為公子扶蘇舉辦葬禮的宗正隊伍回歸。”

“蒙將軍！如今新帝已立，朝法正統，若是先帝的遺詔真有什么問題，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將軍莫要使得這天下涂炭！”

老四頭也不回，心想這古代果真是巧妙。

你說不讓我鬧事我就不鬧了？

你咸陽有幾個人？

嘻，看來道德滑坡是一步步發生的。

后來人到了古代，只要開始不要臉，就能做出一番事業。

你說對吧，漢高祖。

老四沒覺得不要臉有什么丟人的，成王敗寇。

自己當初要是要臉，也就不會假扮瘋癲，躲過那好侄子的針對了。

“半個時辰后，點燃烽火，大開城門。首先壓制那些王公貴族、大臣們的居住區域。”

“如有反抗者，斬。”

“待大軍進城后，直奔皇宮。”

老四吩咐下去，自己已經拔出了劍，快步朝著上城墻的樓梯而去。

這年輕的身體果真是好，是時候再建立一番功業。

數百將士目標明確，加之敵人的中層指揮結構被破壞。

他們摸上崗哨之后，縱使有人做出反應，卻因為遲遲得不到上層的命令和支援。

只得飲恨而終。

這一切結果都在老四的預料之中。

又不是什么雙方勢均力敵，陣營擺開要過上幾招。

在最關鍵的時刻，只有少數人能夠做出正確的舉動，這天下就搖擺向了他們。

當然，這些少數人的舉動，也建立在蒙恬原本的大軍，和扶蘇的名譽之上。

或許這就叫做，歷史的大勢和個人的努力相互結合的成果。

那個送自己過來的神明神神叨叨的，念叨過這些話。

終于，整個咸陽城的防衛全部落入了自己的手中，老四不再遲疑：

“點火！”

升騰而起的烽火照亮了夜空，從遠處的營盤看上去，不過是趴伏在地上的一只黑乎乎的烏龜背上，亮起了幾個小光點。

數息之后，奔騰而起的馬匹嘶鳴，連帶著新打造的金屬馬蹄鐵的噠噠聲。

化為了一座黑色的風組成的山脈，靠近過來，要將整個咸陽城淹沒。

四處大開的大門便是這股風貫入的終點，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背后是更加沉默的邊塞軍士的步列，他們的動靜或許沒有騎兵隊伍聲勢浩大。

但是身上親臨戰場，多次蓄積的肅殺之氣，纏繞在一起，使得咸陽城內莫名生出來一股鬼氣。

“目標，帝宮！”

除了傳令官的指示以外，大軍再無任何動靜。

這股風悄無聲息地涌向皇宮的位置。

李斯被嚇醒了，他聽見外面的動靜，扯著席子，驚慌失措：

“可是那趙高來殺本相！”

仆人們更是驚慌，四處奔逃，許久，才有管家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大人，小的爬上墻去看了看，外面的軍隊，似乎是蒙將軍邊塞的旗幟。”

李斯聞言，心中正要放松，還好不是那趙高來排除異己。

但下一刻，他便呆若木雞，口中問道：

“是蒙恬的軍隊？”

壞了，是蒙恬要為扶蘇報仇來了。

還、還有蒙毅！

蒙毅當初隨著陛下出巡，中間被以祈福的名義差遣出去，在各地為陛下祈禱。

回歸后，便被自己和趙高冤殺。

那個年輕人的面孔還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頭顱不過是半耷拉在脖頸之上。

自己大抵是病了，從白天看見有一個穿紅色衣袍的老人附著在趙扶搖的身上的時候開始，他便病了。

李斯的身體傾倒下去，被管家急忙攙扶住：

“老爺，您是大秦丞相。縱然是蒙將軍要做些什么，也牽扯不到您身上。到時候擁立新帝，主持朝政，還得您來啊。您這些天來不和趙高來往，正是摒棄那些奸人的表現！”

“我看那些軍隊占據了街區之后，就朝著帝宮去了！”

李斯苦笑兩聲，他的須發斑白起來，老態盡顯：

“咳咳、你不懂，本相老了，老眼昏花，做了太多錯事。”

“打開大門吧，本相要還債了。”

他話音剛落，丞相府的大門便被撞開，老四騎著馬，在士兵們的拱衛中緩緩逼近。

老四在心里默默道：

“蒙將軍，先替你的弟弟報仇了。這老東西還算有點貢獻，一頭砍了。明日把趙高定了罪，再給你凌遲泄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