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始料未及
- 無覓處
- 似簡非凡
- 3588字
- 2024-11-26 07:44:47
一個人之所以會憤怒,可以怪罪社會,可以怪罪他人,也可以怪罪無形卻強大的命運。我也會。但我非常清醒地知道,所有這些誘因,不過是我發泄的借口。路怒癥患者的病因從來不是路況,而是他自己。是我自己太蠢,才會犯下錯誤,導致不順、挫敗、打擊,幸好,還沒徹底失去希望。清晰的認知可以幫我找到改進的方向,變得更為強大。我不會指責你的背叛,不會指責你耍花招,因為你的確是一個強大的對手,怪我低估了你。這種小打小鬧的游戲,我厭倦了,也沒閑暇再玩,我們來個干脆,要不你贏,要不你輸掉一切。敢嗎?
距離阿昌逃跑三個小時后,綁匪也就是阿昌,再次聯系了鄒景龍。像他說的那樣,不再小打小鬧,他直接放棄了耳麥,堂而皇之地打來了電話。但又沒有袒露得徹底,綁匪沒有使用原聲,而是一字一字連標點符號都用機器代念出來。
如果綁匪真的是阿昌,他何必多此一舉?雖然這段話念得支離破碎,行文也不似一個水泥工的風格,但從中折射出的說話人的經歷是貼合阿昌的,很難想象博士畢業的,身為三甲醫院的主治醫生的李執,會有那般一挫再挫后的體悟。
“你是腦子缺嗎?公安已經知道你的身份,游戲已經結束了,玩完了,沒有游戲了!你他媽的只有兩條路,要么自首,要么被捕!阿昌,你還算有點能耐,聽哥話,只要把劉淼放了,我給你求情減刑,我他娘的可以給你請律師!哥在號子里的兄弟也能保你不撿肥皂,怎么樣?”
“你怎么能這么說話?你這不是激他?”一旁的劉老師低聲斥責,像面對粗心的學生一般憤怒。
老教條不明白,鄒景龍說給綁匪聽,同時也有故意放野給他看的心理。在老教條面前,所有人都成了一團面,他不管這團面是大是小,是軟是硬,統統用一個模子卡,面大的用刀削去多余;面小的他用力壓,壓扁了來適應模子的尺寸,根本不管刻出來的有多么弱不禁風;質地硬的會生生卡碎;質地軟的最理想,因為沒有筋骨,任他折騰。論卡模子,奶奶遠比劉老師卡的好,過年的魚卡子,年年一樣,從不出錯。可人不是,也不能是面。
困在模子里嚴絲合縫,待不多久,就想伸胳膊伸腿,用盡全力探出一塊,大喊一聲:喂,我是人!劉老師、劉師傅、劉廚子,立刻用刀狠狠剁下探出的那一塊。疼過之后,有人怕了,縮回成面,有人也怕,但更懷念舒展自我的那一刻,于是,再次出征。免不了被宰。一宰,再宰,適應了,再宰時也就無所謂了,看著為此惱羞成怒的劉老師,反而成了樂趣。這是一場耐心的比拼,過程中,有人終于受夠了,熟透了,選擇成為面團,有時劉老師也厭了,忙著去卡其他的模子,于是難免出現漏網之魚。
鄒景龍耗勝了母親的模子、繼父的、老師的,與劉淼結合后,又遭遇劉老師的。
和劉淼談戀愛時,劉淼曾講過,她上高中時,從來不在書包里備衛生巾,每次來大姨媽,她都不管,讓褲子浸透,腥味彌漫。老師同學能借衛生巾,但借不了替換的褲子,只好放她回家。
劉老師和主任開始會責備她不周全,可次次如此,他們則怒斥她不長腦子,不懂珍惜光陰,卻不知,逃課的日子是她高中最愉快的時光,僅次于得知被外地大學錄取的那一天。認識劉老師,鄒景龍才知道高中時的劉淼有多么勇敢。
鄒景龍在劉老師面前講不堪入耳的粗話,在情感上與劉淼暗自契合,他們之前怎么會沒有默契?
向劉老師軟示威外,鄒景龍說這些話,還有別的意思。他是想激怒對方,對方接話時便會出現漏洞;他再三提阿昌,是想試探對方的反應,若對方以“我不是阿昌!”或不由自主地以阿昌的口吻回答,便可據此判斷對方的身份。
鄒景龍也有他的疑惑,他已經把阿昌這塊臭肉放在那堆蒼蠅面前三個小時了,蒼蠅怎么沒有反應?還能讓它如此放肆?難道綁匪不是阿昌?
“你身邊有人逗號你才故意這么說的吧問號”機械的聲音。鄒景龍失算了。機械聲傳達不出情緒,聽不出對方的反應,但可以肯定,對方是理性克制的人。因為往機器里輸入文字,再輸出語音,急性子被激后可忍不了這個過程。
字句的斷裂一時無法在腦中還原其意,鄒景龍在第二時間才明白對方說了什么。
“你想刺激我殺了劉淼是嗎問號嘆號”
劉老師以“我是不是說過”的怨恨眼神瞪鄒景龍。
“沒有,我只是想勸你!”
“不止這一次句號你為什么要打阿昌而暴露自己問號如果你真的想救劉淼在找到綁匪后你不是應該跟蹤綁匪找到他們所在的位置問號”
“我,我就是一個粗人,一時沖動,我向你道歉。”
“這三個小時你在干什么問號找到綁匪后為什么不繼續追下去問號”
“我在醫院!”
“很嚴重嗎問號嚴重到——”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放棄親手抓住我的機會問號”
因為對方是冷酷的機翻,鄒景龍根本無法打斷,更別提影響對方的話。一旁的劉老師聽出一些端倪,目光中對鄒景龍的輕蔑痛恨漸漸讓位于狐疑。鄒景龍雖然被群毆并送進了醫院,但動手的人并沒有武器,傷勢并不重。
“機場接人的故事逗號就是你本性的概括句號”
“什么意思?他說的是怎么回事?”劉老師不顧病房需要安靜的規定,不顧他一直保持的儒雅風格,激動地吼了起來。
“別聽他瞎編。”鄒景龍當然知道“機場接人”指的是哪件事。他不是,劉老師也知道,他不是圣徒,不光彩的事可以按“打”計,但機場接人那件事他想不出怎么算是污點,甚至劉淼還因為那事夸他機靈。也正是因此,鄒景龍反而不敢告訴劉老師,他不知道這里面藏著什么他未發現的惡。人對未知的事物恐懼又好奇,可當這未知是關于自己時,往往恐懼壓過好奇,恐懼自己并不是自以為那樣的人。
一閃念的工夫,機場接人的往事便在腦子里過了個遍。那是他找了三個月、近一百天的嘗試后得到的第一次面試機會,他自然印象深刻。工作很簡單,給一位外地來的老板當司機,老板沒什么要求,只有一條:路熟。
別看鄒景龍初中就出來混社會,但他的“社會”只限幾個固定地盤,出了地盤,他與這位老板一樣兩眼抹黑。
鄒景龍的勇可是真的勇,為了拿下這份工作,他一拍胸脯,回道:“小菜一碟!”他在心里打好了算盤,回家就背地圖。導航不是不能用,但一用,不就露怯了嗎?鄒景龍不愛干費腦子的事,但不讓劉淼跟他吃苦,更不能讓劉淼對他失望,是他的底線。
“我的要求高嗎?不能再降了,再降就是你的問題了。”找不到正經工作,鄒景龍想回歸江湖,劉淼恨其不爭地如是指出。
地下室懸著15瓦的白熾燈泡,把劉淼照得慘白,白得刺目。他受不了那種心慌的刺目,他要工作,他要養活劉淼,承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
“那再好不過。”老板滿意地說。“你現在去機場把我的合伙人接到香格里拉酒店。”
機場雖然要過岔道繁雜的高架,但至少知道大概位置,沿途還可以用導航,但怎么去香格里拉?從一個大概位置到一個只聽過名字的地方……看來只能用導航來應付了。應該沒事吧?一路上,鄒景龍心里直打鼓。
直到進機場,導航帶他繞了三十分鐘路,都沒繞進入口,鄒景龍立刻放棄了用導航的主意。眼看航班要降落,鄒景龍盯上了停在上下客區靠活兒的出租車。
“去香格里拉多少錢?”
來了個大活兒,司機們一下圍了上來。出租司機都是人精,會看人下碟,鄒景龍的粗獷符合他們“冤大頭”的標準,有人開出了三百的高價,其余人也跟著附和。鄒景龍不了解行情,但三百塊錢是他和劉淼20天的伙食,而他兜里也只有一百的家當。
“五十,誰干?”
一哄而散。
“額外給五十。”
鄒景龍的話又牽住了他們,但“冤大頭”也沒有明著白給的,大家面面相覷,沒輕易應聲。
“我有車,白給五十。你們只要拉一個順路的,就等于走一趟賺兩筆。誰先找到順路的,我就跟誰的車。”
一聽這話,司機們二話不說,撒腿沖進出站大廳。
就這樣,鄒景龍只需跟著雇好的出租車便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因為沒了認路的壓力,又得意自己的辦法,鄒景龍一路上談笑風生,頗得老板合伙人的好感。當天就敲定了工作。
有問題?
綁匪提出終極的挑釁后,掛斷了電話,卻沒具體說明內容和規則。
“你究竟想要什么結果?”教語文出身的劉老師或許不擅長解決問題,但最會做閱讀理解。
“借刀殺人?殺我閨女?景龍,我是瞧不起你,但我也知道,你不是沒腦子的土匪。綁匪說得有道理,你怎么會沖動地暴露自己?你從外面開車到工地,這么長一段路,都沒讓你冷靜下來?你這傷,這點兒傷就把你難住了?走,給我救劉淼去!去救劉淼!”
劉老師抓住鄒景龍的胳膊就往外拽。護士見狀快步沖進屋來阻攔。鄒景龍腦子一團亂,他當時只想把阿昌揍到求饒,打到他自己交待劉淼的下落,他歷來的風格不就是如此?但綁匪換個角度,立刻成了他別有用心。
顯然,本身對他就有偏見的劉老師被煽動了,混江湖這多年,鄒景龍早就認識到會講話的重要性,每當劉淼被愛情小說感動的痛哭流涕,他都會說,你又被這些臭碼子的騙了。投資電影,他只跟制片人談投資回報,從不接觸導演和編劇,搞文字搞語言的是世界上最危險的騙子。電話詐騙的話術不都是專業編劇寫的劇本?而這一切的始祖,語文老師,卻毫無警覺,生生被綁匪操控。
護士,病友們拉開劉老師后,鄒景龍的手機又接到了信息。不是綁匪的,卻讓鄒景龍渾身一冷。他背過身,在劉老師“你又搞什么小動作!”的質問聲下,來到病房角落。
這是一條只有半截但容量卻繁復到讓鄒景龍宕機的信息。
“劉淼要走,你抓緊”
信息來自尹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