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輕重緩急

入夜，月光明亮，孫興挑著燈籠，匆匆出門，很快就去了城南某個大宅門，宅門深重，門環嘟嘟作響，不多時一個門房露出腦袋，見到孫興，臉色厭惡：“都這般時辰，你怎地還來？”

“有要緊事。”

“進來吧，我且去稟告老爺。”

大門又關上，關閉之前，門房左右環顧。隨后，孫興只能在偏房里等待，房間昏暗，燈火跳躍，叫人昏昏欲睡。孫興已經等得十分不奈，茶添兩回，終于聽到急促腳步聲。

孫興急忙起身，果然是方才門房。門房見他在門口迎著，也沒客氣：“老爺請你去前廳敘話。”

“走！”

前廳略微明亮些，點著粗如手臂的牛油蠟燭，合計點了十八根，前廳正坐著的人，是主簿何堅。剛坐定，何堅就有些不快，問他所為何事。

“何主簿，今日戶房發生的大事你莫非一點都不知？”

何堅道：“這我自然知道。”

孫興道：“何主簿，既然你知曉，當明白，這賬目多有對不上。若是被他查出，你我都有不小的責任。”

“呵呵。”何堅臉色淡然，“你也太高看他，我且問你，這賬目要核對起來，需要多久？”

“一年的賬目核對出來，至少需半個多月時間。”

“那不就照了。以前我就吩咐過你，做賬一定要做平，哪怕不好做平，也要想辦法，你照著做了沒？”

“照著做了，可是每年咱們的帳上都有大批的銀錢沒辦法做平。”

“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他能理清楚就不錯。你擔心什么？新官上任，也要三把火呢，你不會以為他不燒了吧？安心回去吧，左右無事。只要別牽扯到那件事就成。”

孫興無功而返，忐忑不安，走出大門，走到大街上，他忽然覺得陰森森的，連月亮似乎都沒那么明亮，于是不由加快腳步。

早晨，審計部里已經開始噼里啪啦。賈云跟徐妙錦吃過早飯，問她要不要出去玩，徐妙錦這幾日寫文上癮，哪里還有什么功夫出去玩？擺擺手說要寫小說，便急匆匆鉆進書房。

賈云洗漱完畢便早早來到審計部。這完全是個新成立的部門，他所帶來的三十個賬房，全都在這兒了。他們埋頭苦算，部分人在抄錄。

徐信后來才過來，進了房門，只覺得有點眼暈，房間里橫七豎八擺了十幾張桌子，桌子上全都是各種各樣的賬冊，胡亂堆放。三十多人埋首其中，有點像是鬧哄哄的菜市場。

“公子。”

賈云道：“有什么發現？”

“昨夜孫興去找主簿何堅，呆了半個多時辰才出來。”

“看來這是去串通了。”

“公子，小的有一事不明，還請公子指教。”

“嗯。”

“像東昌府這樣的地方，府衙之中的賬目很難清理。即便清理出來，也沒辦法下手。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調動過，枝繁葉茂，牽一發而動全身。”

賈云道：“使功不如使過。再者說，我要施政，總歸是要搞明白這里面到底有多深的水。”

“趙武，永平侯的親戚。何堅，那是茹常的人。同知張巖，有姐姐嫁給湯家。這些人都動不得。”

賈云嘆息：“貪圖運河之利。”

朱元璋是個小氣的人，尤其是兩宋奉行的是養士策略，不抑土地兼并，朱元璋早吸取教訓，不可能讓自己的勛貴大臣貪污一氣，但是，貪污對這些勛貴而言，不是一種生活方式，而是生命。

他們本就是食利階層，不貪污，不吸血怎么活？

朱元璋活著的時候，他們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所以只是小打小鬧，運河便被他們看眼里。北方凋敝，偏偏還有蒙古這個大威脅，軍事調動頻繁，所需軍需都要由運河調動。

前元時修復運河，水利暢通，為大都輸送糧草、人員。明朝得天下，這點便利倒是沒有省去。因此運河是當時少數能搞錢的地方。

“可有什么結果？”

徐信說道：“幸好公子有好辦法，按照公子所傳表格，復式記賬，速度快了許多，只不過也得三四日才能有結果。”

“去年運河沉船，我懷疑就是他們動的手腳。”賈云道。

徐信啞然，“他們怎么敢的？”

“這有什么不敢？”

“接著查，哦，對了，調幾個標兵營里的高手過來護衛，這院子，似乎也不大安全。”

一連四日，賬房里沒有半點動靜。無論是張巖，還是趙武，或者是主簿何堅都有點繃不住。看陣勢，賈云頗有破釜沉舟的樣子，可是實際上呢又沒有半點動靜。這要是做什么？

他們找人試探徐信，徐信不回答。至于那些底層的賬房，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在查什么。賈云很雞賊，他將所有人分成好幾組，有人只算賬，有人只抄錄，還有人是計算綜合。

最終，一切數據都會匯總到周二那兒。周二根據數字制作表格，作出匯算平衡表之類的匯總表格再交給賈云，所以，現在別說這些賬房不知道，就連周二都不知道問題有多嚴重。

四日后，賈云突然召集戶房小吏，說：“賬目已經查得差不多，現在本官要開始盤庫。”

戶房小吏面面相覷，這里面的事兒實在太多，他們也瞞不住，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隱瞞。張巖得知，趕忙來見賈云，連稱呼都親切許多，“大人，不知可是賬目有什么問題？”

賈云笑呵呵：“賬目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我現在要盤庫，盤完之后才知道賬目的問題。”

張巖起身關門，道：“大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出來我才知道啊。”

張巖無語，這特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大人，這東昌府已經好多年沒有知府，而且前些年荒廢不少，是以賬目上肯定會有些問題，只不過大人新皇登基，咱們總不能給陛下找事兒，有些問題，你也知道那是遺留問題。”

賈云道：“張同知請放心，事情的輕重緩急我還是知道。我也只是想知道清楚些，否則，日后真出了事兒，連補救都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