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維斯是被樓下的爭吵聲鬧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從書房的簡易床上爬起來，腦海里浮現的還是昨日和路德維希的對話。

吵鬧聲仍不停歇，維斯面無表情地披好衣服打開門，迎面就撞上一個幫工。

“會長，出大事兒了，您趕快下去看看吧。”幫工一臉焦急，好像天塌了一樣。

“別急，慢點說。”

維斯很好奇什么能算是‘大事兒’。

他跟在幫工身后走下樓。幫工斷斷續續，絮絮叨叨地解釋著事情，來來回回好幾遍。維斯耐心聽著，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

有一群人抬著一具女人的尸體，一大下午的闖進商會，說是商會的幫工格魯特殺了她，要討還公道。

“格魯特沒殺人吧？”維斯問。

“格魯特自己說沒有。”幫工不太確定。

下午這個時間點，一伙人抬著尸體來找麻煩。維斯立刻意識到了問題在哪兒。

他今天下午和阿姆斯特丹商會的桑德斯約好了見面，這些人不希望維斯見到桑德斯。

艾德里安行動的速度可真夠快的。維斯默然思索，今天如果爽約。等下次再去見桑德斯，桑德斯可能都成艾德里安的盟友了。

維斯不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因此，他必須盡快地解決掉這件事情，去履行自己的會面。

大堂里，那群人正圍堵著莫頓商會的員工，大喊要管理出來給個交代。

維斯順著樓梯走下去。就像當初那群特里爾的殘黨一樣，下方的人逐次的安靜下來。維斯一眼掃過，都是些沒見過的面孔。

隱惡于民。這大概是米格爾的手筆了。好處是，法不責眾，維斯不能肆無忌憚地屠殺平民。壞處是，這些人的意志不會太堅定。但米格爾也不需要他們有赴死的決心，只需要拖住維斯一時片刻就好。

一群人沉默地望著維斯走下來。領頭的老鴇察言觀色，隨即又拉長了脖子大聲叫嚷起來：“大家快來看啊，大家都來看看啊！莫頓商會仗勢欺人，打死了我的姑娘，也不肯給個交代！實在是沒天理了……”

蠢貨。

維斯冷眼掃過，本能地感到厭惡。他不喜歡和蠢貨打交道。

被指控的幫工格魯特蹲在角落里，畏葸地望著對他喊打喊殺的眾人。這一臉恐懼的樣子幾乎沒有殺人的可能。但問題不在這里。維斯可以輕易搞明白發生的事情，還幫工格魯特一個真相。但無論是抓到真兇，還是從兇案中發現疑點，都需要時間。尤其是在下面這些人只會胡攪蠻纏，情況更是如此。

時間才是關鍵，局勢才是關鍵。

維斯還不能在這里停下。

“呵。”

維斯輕笑了一聲，這不就是‘六子到底吃了幾碗粉’的問題么。

這些人利用提蘭不允許私下殺人斗毆的規矩，上門興師問罪。問題不在于你做沒做，只在于你怎么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做。

人言甚于猛虎，一人一口唾沫，不會給你辯別的機會。

破解問題的關鍵，要么你能夠高于規則，把人全殺了，吞了他們的眼珠讓他們到肚子里自己去數。這一點六子做不到，維斯也不行。

要么，就遵從規則，用規則來破解難題。對六子來說，就是等爹來。等縣長來了，誰說六子吃了兩碗粉，你自己拿出證據來。而對于維斯來說，他自己就是規則。

此外，維斯還有一個巨大的優勢，就是他不在乎公平。

反對他的人，都可以死，也必須死。

你們最好自己拿出六子吃了兩碗粉的證據，拿不出來的，可沒辦法活著走出這道門。

想明白事情原委，維斯緩步走下了樓，來到人群之中。他冷眼掃過十幾張面容各異的臉，隨后拿起格魯特的手看了眼。對方偽造得很充分，連拳頭都有磨損的痕跡。

“會長，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格魯特見到維斯，立刻激動起來，求救道。

維斯抬手制止了他，看向眾人，淡淡問道：“你們說，你們親眼看到了格魯特殺死這女人？”

“對！我們親眼所見！”老鴇捏手回答，一臉的自信和傲慢，“就因為我家姑娘不肯免費接待這混蛋。他就殺了這可憐的女孩，真是造孽啊……”

維斯不搭理對方的胡攪蠻纏，又平靜地問了一句：“你們這么多人，眼睜睜看著他殺人，就沒有一個上去幫忙的？”

這個問題讓一眾人愕然愣神。他們沒想過這問題。老鴇眼珠一轉，用折扇遮掩敷粉的臉龐，哭訴道：“我這可憐的女孩啊！我們才剛剛趕到，就看到她被殺了。”

維斯目光如箭，轉瞬射向老鴇，道：“這么說，沒人看到格魯特殺人了？”

幾乎同時，這些人就知道維斯是試圖用“沒人看到就是沒有發生”為格魯特辯護——有人教過他們——人群中當即站出一個男人，朗聲道：“我看到了！當我趕到時，這混蛋正在毆打女孩的臉，還用手死死掐住對方的脖子，活生生把這女孩給掐死了！”

看著一臉驕傲和興奮的男人，維斯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上鉤了……維斯才沒興趣和對方玩什么自證游戲。槍打出頭鳥，這群人肯定是被人領來的，就像胡萬和武舉人。只要宰了這兩人，問題不攻自破。

維斯一身氣息收斂，全壓在了那男人身上。男人不明所以，本能后退半步退回人群。維斯一手抓著身旁扶手，不急不躁開口道：

“先讓我來告訴你發生的事情。米格爾給了你五十金幣，讓你帶人來污蔑格魯特。而真正殺死這女孩的人，叫霍夫曼，是個火紅色頭發的阿爾比恩人。只要抓住霍夫曼，一切真相自會大白。在這里我必須提醒一下你，休斯，你作偽證的行為，是在挑釁莫頓商會，挑釁我。事后真相大白，沉船灣里多一具尸體，可一點也不會引人注意。你確定要為了一個謊言，賠上自己的性命嗎？”

這些話如一拳狠狠砸在男人的面門上。

名為休斯的男人臉色瞬間煞白，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看著維斯。休斯大概從來沒想到過，維斯會對這件事情了解得這么清楚，這突然發生的情況，令他頭腦一片空白。他睜大眼睛驚恐地左右看了看，想要找到心理支撐，卻發現其他人和他一樣惶恐。一張張驚愕恐懼的臉，就像鏡子映出休斯的心情。休斯不覺亂了方寸。這人是米格爾直接指派的，擔上的擔子自然更重。他猶自不肯放棄，還想掙扎道：

“你——”

“什么你？！”

維斯驟然拔高聲調打斷對方。趁你病要你命，既然你亂了陣腳，維斯可不會給你理清思路的機會。鷹眼斜睨，目光殺人。要的就是喚起這些人本能的恐懼，憑本能行事，“你也配用‘你’來稱呼我嗎，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