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森身子忽而僵硬，是身旁的人抓著他，他才沒有倒在地上。

他不敢按維斯說的去看，也不能去看。明明早上出航的時候，他還勝局在握，又怎么會轉瞬之間就失去一切？納森古怪地笑了幾聲，看上去已入了魔。

“你以為你打敗我了？維斯。”納森仰頭夸張地大笑，“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管事罷了，擊敗我又有什么用。一旦艾德里安閣下得知伯克納島發生的事情，你就死定了！你也絕比我活不了多久?！?

維斯無語地撇嘴。

“你以為，艾德里安會給你報仇？”

維斯憐憫地看著納森，“如此無聊的幻想。今時不同往日了，納森。拿下伯克納，黑金商會的市場就又少一個。原本黑金商會十一個管事，我親手宰了兩個，叛逃一個，勸離一個，就去了大半。眼下又是伊阿戰爭的末尾，局勢混亂，艾德里安自顧不暇。你真的以為，他會為了你，和我全面開戰嗎？”

納森打了一個寒顫，不寒而栗。

這是他根本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的層次。但哪怕一個字都聽不懂，納森心中也浮現了一個模糊的念頭：艾德里安會與維斯和談。

“這不可能！”

納森再一次激烈掙扎，他拼命之下竟甩開了壓住他的人，沖向維斯。查拉梅剛想動手，維斯抬手制止了他。納森自己絆到臺階，撲通撞在木梯上，猶自喃喃自語：“這不可能，艾德里安閣下怎么可能會服軟……”

維斯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有的人就是抱殘守缺，對固有的觀念不肯放手。維斯沒有多說什么，抽出一把手半劍，丟到納森身邊，道：“我給你一個機會，納森。和我打一個賭，你現在自殺，如果事后艾德里安沒有和我和談，我就下去陪你。或者，你可以拿起劍來，我尊重你最后的遺愿親手送你一程。但你就白死了。你自己選？”

沒有人攔納森，手半劍就靜靜地躺在納森面前。他卻沒有立刻做出決定。納森的身軀猛烈顫抖著，好像站在了深淵的邊緣，他看向手半劍的眼中滿是恐懼和混亂。

維斯從來說一不二，但哪怕是相信維斯的承諾，納森仍不敢自殺。他忽而意識到自己是在懷疑艾德里安。這種念頭讓他覺得可笑又茫然。艾德里安閣下一定會殺了維斯的，一定，毫無疑問。但納森卻不敢拿起劍。

“??！——”

納森忽然仰頭，聲嘶力竭絕望怒吼。他猛地一把抓起地上的手半劍，不顧一切地沖向維斯。

刀光劍影。

沒人看清維斯是何時拔劍的，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看到緘默刺穿了納森的胸膛。

鮮血潺潺從胸口流出，納森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傷口，又抬頭看向維斯。他想要張口說話，嘴里卻滿是血沫。

“記得我告訴過你嗎，艾德里安選擇你成為管事，不是因為你比我更強，而是因為你比我更蠢，更好控制。”

維斯抽回緘默，掏出手巾擦拭掉上面的血。納森無力支撐身體跪倒在地。維斯沒有看他，自言自語般繼續道：“弱者之所以是弱者，就是他們面臨危險和死亡時，往往會因為恐懼失去判斷能力。其實你該選自殺的，勝算更大一點。可惜你沒有那樣的勇氣！”

納森撲倒在地，這個宣稱要殺了維斯，再回去處死喬納斯和瑞馬克的男人，鮮血浸潤甲板，很快沒了生息。

“船長——”查拉梅指給維斯看，一艘船正背對他們逃離戰場。

海戰也有裝死的？

看到這一幕的維斯困擾地蹙眉，道：“算了，讓它去吧。也正好有人把消息替我帶給艾德里安。伯克納島，由我維斯再次拿下了！”

…………

及至黃昏，橘黃色的光芒布滿天空，維斯也重新踏上伯克納島的土地。

寂靜號受損不輕，恐怕要在這里停留一些日子。

喬納斯風塵仆仆地趕到薩瑪酒樓面見維斯，手上還有沒洗干凈的血。

維斯有條不紊地切割著鹵鴨，換了個廚子后味道正常多了。現在維斯活著回來，就說明納森沒了。被解救的喬納斯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慶幸，站在桌邊臉色微微泛紅。

“怎么樣，今天的事情，你會怪我嗎？”維斯把鹵鴨放進嘴里，隨后問。

他指的當然是把喬納斯當誘餌送給納森捕捉的事情。

喬納斯笑意苦澀，目光卻很堅定，道：“我自己做出的選擇，又怎么會怪您呢。”

“哦？”

維斯有些意外。這意思是，喬納斯一開始就看出了維斯的安排？

“這是我為過去，為將來應該付出的代價，”喬納斯道，“我不想說，我對您有多忠誠。但您會在以后看到這一切的。”

維斯突然開始覺得喬納斯比自己想的有趣。時間改變了維斯很多，也改變了喬納斯很多。幾年磨礪，看來給喬納斯帶來許多東西。

維斯抽出餐巾，擦掉嘴角的油漬，又喝了一口甜白葡萄酒，道：

“這件事情，你辦得不夠漂亮。本來，你該自己平定伯克納島，等我回來的?，F在是我出手給你鋪平了道路。但昨夜答應你的事情，我仍然會兌現——”

喬納斯臉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絲喜悅。

“但是，”

維斯話鋒一轉，“除了掌柜之位，剩下的人都由我來安排。三年之內，你沒有人事任免的權力，商鋪收益，你要上交九成。沒意見？”

這些條件不能說不苛刻，但對喬納斯來說已是能看到希望的未來。他恭敬地俯低身子道：“我明白您的安排?！?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

維斯揚起手，又要了一杯酒，“查看一下黑金商會的賬目，盡量收攏他們剩下的錢。我會額外再給你一批初始資金，盡可能把島上的房子買下來?！?

“……是?！?

喬納斯先行答應。但為了表明自己的忠誠，他還是提出了疑問：“現在外面都在傳阿爾比恩會輸掉戰爭，到時候房子價格會更便宜。我們有必要現在出手嗎？”

維斯輕輕笑了兩聲，喝了一口酒，回道：“我理解你的擔憂。但多低是低？真等價格跌到谷底，我們還能買到嗎？別總想著把錢賺光了。拿在手里的資產，才是資產。先按我說的去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