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森回過頭，朝維斯呲牙咧嘴。他能夠克制自己沒有在這里動手，已經算是很清醒了。但此刻還是忍不住挑釁道：

“你怎敢直呼艾德里安閣下的名諱，維斯？眼下不過是因為艾德里安閣下還不知曉伯克納島發生的事情。一旦得到他的命令，我可以向你保證，第二天太陽出來之前，我就會把你的腦袋掛到絞刑架上！”

維斯投去目光與之相對，嘴角全是嘲諷，道：“難道艾德里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說自己實現不了的威脅嗎，納森。這讓你看上去非常可笑！”

瑞馬克總督這時插了句話，道：“我聽說你去了一趟卡佩島，維斯？”

“你的消息很靈通，總督大人。”

維斯隨后轉向瑞馬克，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下，豎起食指，確認了瑞馬克的話。

瑞馬克的目光明顯閃了閃，但納森沒有注意到這點。更糟糕的是，這位黑金商會的管事似乎也完全不知道卡佩島發生的事情。他也絲毫沒有聽出維斯和瑞馬克對話里的深意——維斯在向瑞馬克總督展示自己的實力。斯賓塞勛爵，五級艦君臨號，提蘭商會，莫頓商會……瑞馬克總督方才恐怕就是在心中衡量。為了一個黑金商會的管事，得罪維斯，到底值不值得。而納森對此一無所知。

“你們倆在說什么？什么卡佩島？”納森心中只有為自己無法明白兩人對話而生起的怒意，“瑞馬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的人，你放，還是不放？”

瑞馬克總督嘴角動了動，正要回答。維斯抬手打斷他，道：“我好像沒有看到威廉治安官。總督大人，他還沒回來嗎？”

“哦，威廉早就回來了，”瑞馬克總督看了維斯一眼，定了定神，回答，“感謝你送來的禮物，維斯，實在是太貴重了。”

納森不知道瑞馬克總督所謂的禮物是什么，正要為對方竟先回復維斯的話發火。瑞馬克總督已轉向他：“我今晚就會把你的人放了，納森。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可以先離開了。我還想和維斯喝兩杯，多敘敘舊！”

納森愣住，一時火氣不知該往哪兒發。他完全不知道瑞馬克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竟答應他釋放黑金商會的人。

納森只得努了努嘴，道：“很好，瑞馬克，你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維斯聞言莫名輕笑了兩聲……明智的決定……他舒展身子站起來，道：“我就先走了，總督大人。還有別的事情在等著我。敘舊的事兒，可以過幾天在說。”

說著，維斯便朝外走去。臨到門口，他倏忽回頭看向正盯著他的納森，道：

“我猜，你一定在計劃怎么做掉我，納森。我勸你打消這種愚蠢的念頭。在伯克納島做這種事兒，只會給你自己惹麻煩。”

納森不置可否地冷笑。

維斯聳了聳肩，離開房間，把自己推開的門關上。他知道納森不可能聽進他的話。艾德里安之所以選擇納森成為管事，不是因為這人能力多強。恰恰相反，納森是因為他足夠蠢，足夠忠心才成為了被選擇的那個人。

這就是艾德里安一貫的做法，強中心而弱地方。

若是在平日，這不會有什么問題。就算市場上發生意外，艾德里安也可以迅速機動，從提蘭派人去解決問題。

但當一個勢均力敵的敵人出現時，這種格局就很容易被打破。地方將遭到蠶食，艾德里安卻既無法營救，也無法收復。這將成為被維斯利用的弱點。

離開總督府，維斯和查拉梅匯合。

“情況怎么樣？”查拉梅問。

維斯望著前方的道路，目光直直的，若有所思地回答：

“看上去形勢很好。不過一切都要等今夜才會塵埃落定。”

查拉梅看了眼天色，已經很晚了，要不了多久就會天黑。

“那我們現在做什么？”

“哦，”

維斯摸了摸肚子，頗有些無語，道：“先去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入夜。

夜色漸漸凝重，寂寥的街頭，連酒館都少見光亮，以致整座伯克納島都沉浸在死亡般的靜默中。維斯說的‘地方’，是角落里一家門面狹窄的小餐館。棺材一樣的店面里，唯一的光源來自柜臺上被壓得快要熄滅的煤油燈。無聊的店主坐在柜臺后昏昏欲睡地點著頭。

維斯敲了敲柜臺，點了份豆子肉羹飯，查拉梅要了份洋蔥肉湯配黑面包。

兩人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

維斯掏出下面藏著的破布擦了擦桌子。

這種舉動當然只是自我安慰，破布可能比桌子還臟，擦是擦不干凈的。

維斯卻有些興奮地搓著手，看上去很期待。

很快后廚燃起火焰，傳來低劣的肉油氣息，給店里添了幾分活力。維斯興致勃勃地給查拉梅科普，這家小餐館是伯克納島最便宜的地方，一份豆子肉羹飯，只要八枚銅幣，外加三枚銅幣就能額外得到一杯味道不太好的酒。就是最窮的那部分人，都能在店里吃到肉。

說到這里，維斯習慣性掏出酒喝了一口，忽而失神，問：“你身上有銅幣嗎，查拉梅？”

“有。”

查拉梅回答，掏出一把銅幣擺在桌上。

“唉，那等會兒得麻煩你付錢了。”維斯尷尬地感嘆。

不過片刻，老板端著盤子，碗盆出來，重重地放在桌上。

維斯拿過自己肉羹飯，把洋蔥肉湯和面包推給查拉梅，忽而發現還多了一碟煙熏香腸。

“老板，我們沒點香腸。”維斯叫住轉身離開的老人，提醒。

“我知道，送你們的，”

老板一副沒睡醒，不想搭理人的慵懶姿態，“我感覺好幾年沒看到你了，水手。還沒混出個人樣？”

混出人樣的人，不會再來這家狹窄骯臟的小店……維斯沒有回答，只是樂呵樂呵道：“那謝謝了。如果能再送一杯酒就更好了。”

老板垂著腦袋坐在柜臺后，沒有搭話。

維斯勺了一口肉羹放進嘴里，繼續道：“要變天了，老板。最近沒事兒就把門關了休息幾天吧！”

“管他呢，”老板完全沒放在心上，“這么多年風風雨雨的都過來了。我這店可關不起，關了一家人都得領修道院的救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