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天空”從霧蒙蒙白茫茫的一片,變成了如極光般絢爛的夜色,綠色的綢帶蜿蜒曲折,似有生命般流淌。
他們來到了一座橋,橋上寫著“奈何”。橋頭立有一塊青石,刻有鮮紅如血的四個大字“早登彼岸”。
“此乃三生石,鬼魂得以鐫刻仍未忘懷之今生摯愛,或來世所期盼相逢者之名于其上。”
“那怎么這青石上一個名字都沒有?”
“諸行無常,萬物皆空,如夢幻泡影。”白澤輕撫了一下青石,踏上了奈何橋的石階。夭冬陽似懂非懂般緊跟其后。
在地府行進了這么久,沒有手機、沒有音樂、沒有導航,就這么一直安安靜靜地走在路上,眼見著身側無數的亡魂,夭冬陽不受控地思緒起伏,想了很多,感慨萬千。
一切現象都在剎那間生滅,就如奈何橋下的河水,時刻在流動,前一刻的水已經流走,不會留下永恒的“水痕”,水泡破裂后歸于虛無,萬物皆無法被真正抓住和留存。
走過奈何橋,看到一處雙層木別墅建在忘川河邊不遠處,正門口門梁上懸掛著一個木質牌匾,寫著“渡魂驛站”四個草書大字。
“鬼魂于此列隊以待,登記乘舟,以赴酆都,我們亦須于此靜候等待。”白澤輕車熟路地說道。
此時,別墅的門被打開了,三五個魂兒慢悠悠在里面走出來,飄向了忘川河邊的扁舟。忘川岸邊有數只扁舟正在靜靜等待,站在每只船頭的渡夫長得全都是一個模樣,穿著同樣的衣服,看著就像是幾個等比例的復制人。眨眼定睛細看,卻又全部都變成了嬌艷的美渡娘。
“此乃靈魂擺渡人,無神鬼知其始渡之時,恒居此地,以渡過往鬼魂,未嘗稍離。”
“靈魂擺渡人?他們是人?”
“非也,前世是人罷了,今則為地府鬼差。”
“為什么擺渡人都長得一樣?為什么他們樣貌一直在變化?”
“萬法唯心造。諸魂所觀之擺渡人,皆非一致。猶如水中月,鏡中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萬物終歸虛妄。”
“萬法唯心......是只有地府如此,還是世間皆如此?”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你意如何,便如何。”
我意如何,便如何。
真的可以嗎?
進入靈魂驛站,門口的柜臺處只有一只筆仙,忙碌地將來往之靈魂記錄在冊,還有一臺自動收款機,夭冬陽正疑惑這是做什么用的時候,白澤就將在鬼門檢拿的元寶一股腦全部放了進去。
“此乃行舟渡資。無路費之魂,不得渡舟,若強行登之,扁舟必沉于忘川之淵。”
天哪,不給錢就扔下河?真是死了都不得消停。
夭冬陽趕緊把這件事牢牢記于心底,回到人間的第一件事就要把多燒些金銀財寶寫進遺囑。
驛站內只有座椅沒有桌子,也沒有床,座椅的陣列排布就像是火車站的候車大廳,二層與一層布局類似。耳朵里聽到不知從哪里傳出的廣播,播報著到號坐船的鬼魂姓名,也循環告知著渡忘川的信息步驟、注意事項等等。
剛坐下沒一會,就聽到廣播里叫道:“1103號白澤,0927號夭冬陽,上前登船,此路不回頭,此船不調頭,帶好隨身祭品,遵守乘船規則,疑問概不解答,靈魂安全自行負責。”
“怎么這么快?咱倆編號咋還不挨著?這地府也流行隨機給號?”
共同的離奇經歷會令兩個個體快速熟悉,夭冬陽和白澤說話越來越隨性,白澤也開始對她的疑問選擇性回答。
“你我手持酆都一殿閻羅秦廣王之授意,筆仙早已錄諸典籍,優先處置之。”
“這地府也和人間差不多嘛!認識人好辦事兒,啊不是,認識鬼好辦事兒。”
走上由木板拼接而成的碼頭,石頭的系纜墩上刻著“靈魂渡口”。早已有一葉扁舟等待在忘川河邊,白澤和夭冬陽的名字浮現在小舟的上方,踩上船頭踏板,名字隨即消散在風中。
“生靈皆有一死。”待白澤和夭冬陽坐好,靈魂擺渡人手握住船槳說道。
“生靈皆需侍奉。”身處人身的白澤拱手回道。
“哈哈哈,果然是你這頑獸。”擺渡人笑著掃視了一眼白澤和夭冬陽,因緣際會已了然心中,“緣生緣滅,宿命輪回,看來又將啟一新紀元矣。”
白澤正欲開口細問,“緣,妙不可言。”擺渡人似乎預判了他的疑問,先一步說道。“船速分為緩慢、普通和急速三種模式。二位可有想好選擇哪種?”
一直云里霧里聽不懂他們對話的夭冬陽,終于有了一句能聽明白的話,嘴比腦子快、脫口而出:“這船速還能自己選呢?那肯定是快好吧!我們得抓緊趕路呢,是吧白澤。”
白澤根本來不及攔住她,她已經做完了選擇。
靈魂擺渡船之上,言出必行。
白澤無奈地捂住額頭,嘆了口氣。帶不動,實在是帶不動,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
擺渡人雙眼中呈現出狡黠的光,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淡笑,“得嘞,開啟急速模式。”
夭冬陽并沒有感受到船速明顯地變快,“擺渡人,怎么好像速度并沒有變快呀?”
擺渡人沒有回答。
夭冬陽心中浮現起了隱隱的不安,求助般望向身旁的白澤,他卻一臉認命的癱坐在小舟中央,伸手把她也拽到了中間位置,一人一妖擠作一團。
還沒等夭冬陽的疑惑問出口,不知從何時開始起霧了,霧氣已經變得濃重朦朧,水面上泛起詭異的光、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河下呼之欲出,夭冬陽不受控地好奇探出頭,在水下突然伸出一只骷手、就快扯住她長長的獸毛,千鈞一發之際,白澤把她拽了回來,“于舟中央坐好,勿再妄動。”
心驚肉跳的夭冬陽再看河面,數不清的人類、動物、妖怪的骷手、骷腳、骷骸,正如饑似渴般抓撈、撲騰在忘川,張牙舞爪地向小舟撲來,小舟仿佛不受控般左搖右擺,被洶涌的波濤肆意拋起又摔下,夭冬陽剛剛靠緊在左邊,左邊的浪頭又把它狠狠地推向右邊。
狂風暴雨之下,白澤沉心斂氣穩穩地坐在小舟中央,但人身瘦小受限,無法抓住被亂甩的夭冬陽。
“別擔心,不過是行舟過快,激起了忘川的小脾氣。可要坐穩咯,掉下去就是萬劫不復。”擺渡人憋著笑,風言風語著。
夭冬陽心里有八百匹草泥馬奔騰而過。老娘小心了一路,沒折在鬼門關的十六鬼、沒折在黃泉路的彼岸花粉,要是折在這臨門一腳,可就真是*了。
白澤與夭冬陽同知同感,感應到她憤怒、暴躁的心情,生怕再出岔子,急忙說道:“靜心斂思,勿使妄念紛飛。”
又來了,總是靜心斂思,現在命都要沒了,誰愛斂誰斂去吧。
水面危機四伏,極度的驚恐引發了夭冬陽的應激反應,振聾發聵的獸吼聲一層層激蕩在忘川。夭冬陽的人身承受不住白澤獸身的聲波擊,白澤緊緊地捂住雙耳,卻還是沒能阻止耳膜破裂,鮮血順著下顎的輪廓流了下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船上,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幻影,夭冬陽看到13歲時的自己因為身材肥胖被喜歡的男孩子嘲笑,看到17歲時總是打壓她的班主任又站在她面前,指著她的臉一通輸出,仿佛口水都噴到了她的臉上,還看到滿船的垃圾,里面布滿了蟑螂,幾條蟒蛇攀爬在腳邊,下一個動作就會爬到小腿上。
她嚇壞了,呼吸急促,大聲地尖叫、怒吼,全身都在顫抖,用力地躲避,想要逃跑,過大的動作引得小舟更加地搖擺不穩,就快要向一側翻倒。
白澤緊緊地抱住了她,任她如何捶打,死死地抱著不放開。
第一次對她用溫和、舒緩的語氣輕輕而堅定地說著:“噓、噓、噓,有我在,我在,不怕,你是安全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幻象。慢慢地吸氣,然后緩緩地呼氣。你很勇敢,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夭冬陽從掙扎中減緩、安靜了下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嗓音在對自己說話,她卻聽到了清冽而又安穩的聲音在一下下拍打、安撫著懸到嗓子眼的心房,抹平了上面猙獰的褶皺,填滿了里面密布的坑洼。
擺渡人早已在一旁笑彎了腰。在他的眼里,又渡過了一段有趣的行舟路。
夭冬陽遲遲無法從驚恐中緩過神來,終于下船后,白澤才對夭冬陽述明情況。
擺渡船之上,快就是慢,慢就是快,唯有選擇普通,才能安穩渡過。
因他們選擇了急速,就要經歷驚濤駭浪、步步驚心,也必然會因此增加乘坐渡船的時間,
他們比原計劃延誤近兩天,耗時四天半抵達目的地。
“誒?你剛剛在船上是不是說了白話?”
“是嗎?是的!”